香水与星河 001// 厕所在哪里

作者:天界无际 分类:都市生活 更新时间:2022-07-22 01:56:10

在嘈杂刺耳的人声和汽车声中,李非听到了两声圆润而短促的喇叭声。

他走到二楼临街的窗边向下看,看见饭店门前车场来了一辆豪华旅游大巴车。

这车漆色崭新,似蓝非蓝、似绿非绿。车头被大片的玻璃包着,像戴着一副遮满了脸的大眼镜。两只像手臂又像耳朵的后视镜向前伸去,颠覆了原有的汽车审美。在这满是老式客车、手扶拖拉机、板车和挑担的车场上显得十分另类。在闷火太阳无处不在的散光中,通身闪耀着灼眼的光芒。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香州这种小地方,这种车本身就算得上是一种稀罕物。更稀罕的是从车上走下来一群西洋老外:

有蓝眼睛、黄头发的;有皮肤皱巴巴、松垮垮的;有手上、胳膊上的汗毛长得像野人的;还有人高马大、挺着大肚皮、脖子上挂个照相机的。

他们活动着腿脚,用新奇眼光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天上有太阳晃晃,晃得他们不得不收眼去看:

眼前的饭店是一长条两层的平顶建筑,粗糙的、满是灰尘的水刷石墙面,为了吹风散热,全部敞开的木框玻璃门窗;车场上形形色色的中国人,五花八门的行囊与交通工具;喇叭声响成一片,车辆和行人互不相让的十字路口;公路外边流淌着光影的小河,河边披头散发的垂柳和隐没其间的,只有在汽车喇叭的间歇中才得以显现的蝉鸣。

李非一面叫人赶忙去通知厨房:人来了!一面“噌噌”地跑下楼梯去迎接。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第一批路过香州的老外。

厕所在哪里?

这是领队刘建国见到李非后的第一句问话。

他手举一面小旗子,斜挎一个帆布包,松垮的白衬衣束在藏蓝色的长裤里;额头一排短发,鼻梁上架一副眼镜,像一个十几年搞串联的什么兵。

厕所在那边。李非向十字路口斜对面的方向努了努嘴。

饭菜都准备好了!

进口的事情等等,现在先解决出口的问题!刘建国笑笑。眼前这个自称是饭店负责人的小伙,给刘建国瞬间的映像有些滑稽。

他皮肤显嫩,身材显瘦,头发显长,裤腿显细,唇髭有如画上去的一笔。

与一个饭店负责人该有的样子实在不搭边。

你们饭店里面没厕所?

刘建国疑惑地伸长脖子向店内看看,又回头寻李非指示的方向望去。

吃饭的地方弄个厕所在里面不臭?李非反问道。

真是奇怪,这家伙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

刘建国回头看李非一眼,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用鼻子哼出一声笑来。

什么意思?看着刘建国已经转过去的脸,李非心里有些恼火又有些发虚。

刘建国看见十字路口那边有一栋灰白色的一层平顶建筑。

是路边公共厕所?

是的。

还行吧?

怎么不行?全城的卫生先进公共厕所呢!

那边确实是全城的卫生先进公共厕所,这一点李非没有骗人。有一次李非代表公司参加全城的爱国卫生大检查,车站对面的这个公厕就评了先进。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上厕所的人太多,这厕所真还算可以。凤凰河河水青青,岸柳依依,公厕临河而建,向河的一面上半截敞开,融入一河风景。公厕由环卫所派专人打扫,墙角地面,甚至尿池粪坑都喷洒了1059药水和666药粉。排泄物全由粪坑兜着,夜深人静后由菜农用粪车拉去肥田。

刘建国招呼老外们向公厕走去。

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交警。那时这里管公路交通的是县交通局而非公安局。去厕所要穿过两个路口,中国司机没有礼让行人的习惯,老外们也没有与车辆抢道的习惯,刘建国只有拿着他的那面小旗子,充当起了临时交通指挥。

李非也赶过来帮忙。——一群小心翼翼的鸭子——过呀!过呀!有好事的路人在一边着急。

这一天也合该出事。

天沤热,空气僵死;雨欲下未下,凤将至未至;气压变低,粪坑翻臭;这臭气与地面的骚臭、烟臭、药臭搅合,更显得奇臭无比,刺鼻钻心。

刘建国站在厕所外边,照护他的客人先进。

刚刚进去的老外们一个个表情夸张,见了鬼一样逃出来。手捂口鼻,哇哇直叫。

刘建国进去一看,立马捂起了鼻子。

小便池边站满了人,尿声屁声咳嗽声如鞭里夹炮。池内尿碱发白,池外尿液横流,池边墙角有黄色药粉的痕迹。

中国有句俗话:人有三急。这外国人也是人,怎能不急。一路颠簸几小时,没个地方方便。现在找到地方,又不能方便。一个个向领队提抗议。有两个实在憋不住,转到厕所南面河边,不顾国际形象,掏出枪就扫射。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啊!

刘建国急得浑身爆汗,跑回来问李非,你们这里有没有宾馆?

没有。

没有!上级领导来了住哪里?

二招。

什么二招?

县委第二招待所呀!

快告诉我怎么走!

看着拐弯就不见了的大巴车,李非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啐道:这帮老外!

李非并不是这家饭店的负责人,或者说只是一个临时负责人。

这几年他就在不断干这些临时的差遣。一会到这家店干干,一会到那家店干干。大部分的原因都是该店经营困难。

在公司,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

一次偶然事件,一家亏损门店的女职工跟门店组长吵架,老组长一甩手,告病不干了。门店不可一日无主,公司临时派他上去抵挡一阵。谁知才一个月的时间,他竟让这家店起死回生,扭亏为盈。

这是一家早饮店,李非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引进了武汉的热干面。当时香州没有一家餐馆卖热干面。

至此,他成了公司的万金油。

旦凡有亏损的门店或难办的事,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会是他。

不能否认,他是一个能干的人。但知情的人会说,他只是一个有问题的能人。

什么问题?多大的问题?

一两句话难以说清楚。

反正不能入党,不能提干。难道他是个右派?或者历史……

不,这样想就错了,人家还是个毛头小伙。

这次李非到城南饭店来代班,并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亏损。这里生意好着呢。

每天中午车辆到店高峰,一楼大厅就会挤满了进餐的客人。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抢”。抢饭、抢菜、抢碗盘、抢筷子、抢桌子、抢板凳,反正一切都要抢。

这里的负责人就是给累病了的。

不过不要紧,公司有他这个万金油。

李非一边帮忙收拾堆满桌子的碗筷,一边吩咐人快去找拖把来。

水磨石的地面此刻正在呕水,还有那些泼洒在上面的汤水菜汁。满屋子的客人,万一有谁滑倒就麻烦了。好在老外们进餐是在二楼。

上个厕所跑那么远,这帮人讲究真多!

香州县一共有两个政府招待所。俗称一招和二招。一招条件差一些,房间不带卫生间;二招条件好一些,房间带有卫生间。

刘建国让司机开车拉上老外们,奔第二招待所而来。

开房上厕所,总台遇到这种事还是第一遭。

服务员不敢做主,找来所长,一番口舌,半价开了五个房间,让老外们轮流使用。

刘建国最后一个用的卫生间。

憋得太久,第一次感受到尿尿的畅快。

完毕净手,水龙头活摇活动。

衣食足,礼仪兴。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卫生间面台空长,灯光发暗,毛巾发黄,缝胶发黑,抽风轰响,霉气不散。刚才还是自己的福地,此时,领队刘建国一刻也不想多呆。

一个小小的疏忽,闹出个大乱子。

刘建国很自责。

老外们投诉到省外办;省外办批评旅行社;旅行社批评刘建国。刘建国感觉冤枉:

从来都只预订食宿,谁预订过厕所?

旅行社把情况反馈给省外办,省外办给香州县政府发函,反映外宾的意见。要求尽快改善接待条件,特别是厕所卫生条件。

是厕所事件后的第几天,李非忘了,商业局副局长付振兴带了一个和他一样年轻的干部来饭店了解情况。

付振兴和李非年龄不相上下,年纪轻轻就做了副局长,不能不让李非佩服。他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坐火箭上来的干部。

个人的才能遇上了好机遇。

十几年前也有一批坐火箭上来的年轻干部,但后来那些人都倒了霉。

年轻的副局长虽然春风得意,但一点都不傲。待人和气,见面一脸笑。准备与李非握个手,见他两手沾满面粉,便晃了晃他的胳膊。付振兴给李非介绍同来的人:

这位是黄副县长。又把李非介绍给黄云天。

李非打量一下这位年轻的副县长:中等身材,白白净净,八字眉眼,三条凹凸有型的抬头纹让他的额头肉感十足。他一脸严肃,看上去比付振兴更像干部。

你在这里负责?

李非听见年轻的副县长在问他,便点了点头。但这位副县长的眼睛并不看他,只管往四处乱逛。

饭店里面没有厕所?

没有。

你们自己在哪里上厕所?

在旅社后院的厕所。

旅社饭店不是一家吗?

不是,是一个院子两个门店。

同属于一个公司。付振兴在一边补充说。

为什么不把外宾带去后院的厕所?黄云天瞥了李非一眼。

李非本来想辩解说,后面的厕所比外面的厕所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黄副市长不满地说,带我去看看!

付振兴是从县委大院出来的,对这位年轻副县长还算了解。黄云天的提拔,得益于地区的胡专员。

胡专员原来是香州县委书记,黄云天是胡书记的秘书。胡书记调离前夕,提拔黄云天做了县政府副秘书长,不到一年,黄云天去掉副字,做了政府办公室的一把手。前不久,县政府一位副县长工作调动,黄云天便补了缺。

县府大院很多年轻人羡慕黄云天。羡慕他跟了一个好领导。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认为黄云天文化程度不高,能力一般,除了会讨领导欢心没有什么别的能耐。

会讨领导欢心本身就是一种能耐!

也有人这样说。说这话的人往往一脸诡笑,让你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再有能力的人还要有机会。没有机会,你有能力也是白搭。

也有一些不服气的人认为只是自己机会没有黄云天好。

黄云天的机会是出现在那个特殊年代的后几年,那时老胡是作为老干部(其实当时他很年轻)的代表进的县委领导班子。老胡是从农村出来的干部,工作有经验,有魄力,二把手的位子一直比较稳固。

那一年下乡住队,入户住在了黄云天家。用当地话说,黄云天的母亲是个“撩将人”,(会处事待人)虽然农村条件有限,一日三餐,缝补浆洗,还是能把老胡伺候得舒舒服服。

老胡叫黄云天的母亲为大姐。黄云天的父亲是个老实人,在大队管小卖部。看见社会上的一些不良现象,他父母最担心的事情是怕儿子学坏。

黄云天四姊妹,就他一个儿子。和所有农村青年一样,他心里向往着城市。黄云天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人还算灵光,嘴巴也还乖巧。开始把老胡叫胡叔叔,后来干脆把姓去了,一口一个叔叔,叫得连他亲爸都心生嫉妒。

有了老胡这层关系,黄云天才得以鲤鱼跳龙门,迎来了人生一次次的好机遇。

外宾如厕事件发生后,作为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县长,黄云天考察了城区所有饭店招待所和公厕的现状。

如何改善香州的基础条件,提升接待能力,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有两种意见:一种是拨专款二十万元,建一个冲水的公共厕所;另一种意见是建一家星级饭店,彻底解决接待档次低下的问题。

第一种意见显然行不通:建这样一个厕所是专门供外宾用,还是大家都可以用?如果只供老外专用,一是没有那么多老外,二是搞不好还搞出个政治问题。如果大家都可以用,这卫生又如何得以保障?

最好是能建一家星级饭店。

但建一家星级饭店再小的规模也要几百上千万的资金,县财政没有这个能力。即便有这个能力政策也不允许。中央文件三令五申不许兴建楼堂馆所。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学习广州上海等大城市的办法,引进外商投资。

但外商在哪里?谁肯来香州这种小城市投资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黄副县长忽有所悟,跟谢县长报告说,我有个办法,十有**可以成功。于是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一通。谢县长一听,觉得这办法不错,就马上去给县委林书记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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