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铸阿斯塔特迅捷过人的思维速度令圣血天使战团长在那个瞬间里想了很多。在综合考量了坐在餐桌对面的人的身份、地位、年龄、可能的性格倾向和受教育程度之后,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无论是否如何都能四平八稳落地的回答:“它确实很重,不过这是必要的。”从字面看来,这句回答在每个方面都能接上——不论对方最开始时是在单纯说防护服的重量,还是在以此暗喻但丁在圣血天使战团长这个位置上所长期承担的责任。但丁本来觉得,谈话会如此接着这个话题顺下去,他便可以从下一句回话里判断出对方的态度。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出了什么,反而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秒多,然后开口:“这话由我来说听起来真的非常奇怪,但我不是那种一句话底下藏了二十个意思的泰拉官员,所以请不用太紧张。”她的语调底下有一点被藏得很好的笑意,可惜瞒不过但丁,“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检查什么或者指责什么,从任何角度来说我都没有那种资格。因此为了沟通效率着想,我更倾向于开诚布公——毕竟我是来解决一些问题的。”并且在解决一些问题的过程中制造更多的问题。她顺着这个话题默默腹诽。听不到对方腹诽的但丁微笑了一下:“这听起来确实有点怪。以往在类似的餐桌边,都是我在对我对面的宾客劝说:‘不必太紧张’。”藤丸立香也还以微笑:“我假设您的这句话也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正是如此。”但丁举起酒杯致意,藤丸立香则在餐桌对面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作为回应。他们都单纯只是举了一下杯,而在放下杯子的时候,后者注意到自己面前那只不透明的小高脚杯里盛放的是鲜榨橙汁。有点怪,不过考虑到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存在,还能接受。餐桌边的气氛在一种未曾设想的发展之下和缓了起来。鉴于藤丸立香已经提出自己更加倾向于“开诚布公”,那么但丁也在接下来的提问中选择了开门见山:“原谅我如此直接,但我真的需要问问,阁下前来巴尔并提出长期驻扎一事具体的原因。”“所以瓦西里安确实在之前递交的所有文书当中都没提到这一点。”藤丸立香几乎是无意识地抱怨了一句,“不过我猜他应该至少在部门署名的时候提到过,我所在的‘迦勒底局’隶属于星炬厅这一点的吧?”“确实。但这也是令我感到困惑的原因之一。”但丁如此承认,“我们很少在神圣泰拉之外的地方看到星炬厅的官员或者技术人员。”事实上,不是“很少”,是“完全没有”。毕竟星炬厅主要负责的工作就如同它的名字那样,只关注于星炬本身的维护与运行之类的事情。而因为整个帝国唯一的一个星炬位于神圣泰拉,那么这个部门中的任何人当然都没有前往帝国其他的位置“出差”的必要。“过去是这样的,但我认为类似的情况会在将来慢慢改变。”藤丸立香平静地切着盘子里不知道什么来源于什么动物的肉排,“不过简而言之,迦勒底局作为星炬厅的下属部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我将要在巴尔主星上建立起一座能够照亮帝国暗面的‘第二星炬’。”但丁的位置上发出了一些不太谨慎的杯碟磕碰声,藤丸立香很理解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您要建立‘第二星炬’?”圣血天使战团长尽可能地不希望自己听起来太急迫,但他因激动而不自觉地沙哑变调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可这、您——有把握吗?”“我觉得我有,但我同时也觉得我最好别把话说太满。如果选址招标工程建设之类的事情都一切顺利的话,只论‘星炬’的部分,最多三年我们就可以见分晓。”虽然对藤丸立香来说,这部分工程基本上就是照抄帝皇曾经在喜马拉雅山脉底下做过一遍的作业,但她还是决定不要打出“百分之百”的包票来。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听起来您很有信心。”但丁的语气显得并不那么信任。倒不是说他觉得藤丸立香这样的黄口小儿口出狂言不值得相信,而是他漫长生命中的无数次接踵而至的失望已经令他形成了这个“先质疑,再质疑”的谨慎性格。“我并不是‘很有信心’。”藤丸立香平静地说,“您应该知道这件事对当今帝国会产生多重要的影响。您也应该清楚,责任与义务放在那里,很多事情不是因为当事人‘没有信心’就可以不用做了的。对了,工程款的问题不用担心,迦勒底会出。”——理论上,帝皇确实会为这个项目专项批款。实际操作上,相应的款项若要到位,就算走王座厅特批的绿色通道,也还至少差个两三年。让藤丸立香敢于如此豪横的底气在于被踢出了队伍的康拉德·科兹:风暴边界号中积存的这部分王座币本来是帝皇从自己的私人金库中掏出来,准备给午夜领主原体重建战团编制用的。然而在帕梅尼奥一役之后,他麾下莫名其妙地多出了能撑起五个战团编制人数的子嗣,于是这部分的资助当然就被围观了全程的奥特拉玛土财主接手了。在基里曼的远征舰队将科兹带走的时候,因为手底下什么补给都不缺,当事人很自然而然地没有想起这件事,藤丸立香也很自然而然地没提这件事。作为敢于在吉尔伽美什王和伊士塔尔女神中间吃回扣的狠人,她对欺负银河最大地主家的傻儿子科兹这点毫无心理障碍。总之,这可是能给一整个圣典团买全包括战斗驳船在内的所有装备的钱,撑起一期工程应该轻轻松松。藤丸立香在这里的想法,单纯是“只要没人卡我的资金,我就是我自己的甲方。我高兴怎么建就怎么建,这样必不会被拖慢工程进度”。然而但丁却在这里突兀地卡了一下:这样圣血天使岂不是只在巴尔主星上出了一片地?缺少其他制衡手段的话,他们该用什么理由去监督对方工程上的安全性呢?在他的头脑风暴进展到下一个部分之前,他暂时的沉默已经给了藤丸立香转进下一个话题的空间。小姑娘依然很平静地表示:“与工程相关的各种问题我们已经写成了文件,在选址阶段后可能还会需要增补,所以还没有下印,只能算是草稿。如果您想看看这份草稿的话,我就叫德克尔祭司他们送棺并述职时顺便带过来,其中的一些内容也可以继续讨论。”但丁再次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决定把有关的问题放在看过文件之后“继续讨论”的部分再提出。这个话题的分量有点太重了,或许他应该在召开过战团会议听取过其他人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于是他想要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更安全的方向:“我还没有感谢您在虫巢之下救回圣血天使的战斗兄弟这件事。”藤丸立香不打算居功:“这件事倒确实功不在我,事实上最开始下令投入战斗的时候,帝皇幻梦号的俄歇阵列和风暴边界号的监测装置都没有发现他们。就算我没有在那时候路过斯凯洛斯,圣吉列诺也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带领他们打赢这场战争。况且加农军士依然在战斗中牺牲了,我们能做的只有把他的遗体带回来。”她在说话间端起杯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补充:“而且德克尔祭司肯定会给你们的药剂师部门带回来一大堆工作,还有更复杂的战团以及子团的调度问题。”“某种泰伦再次发生了新的变异吗?”但丁如此猜测,“您大可不必担心,圣血天使已经习惯了和不断变化的敌人正面交锋。”“不,那倒没有。他只是正在与我的随舰医生合作,尝试开发能够缓解‘红渴症’的一种药剂。”这一次,但丁在恍惚间不慎弄出的声响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