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他的思考无法于现有条件下得出结果后,但丁选择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我想知道我们可靠的首席智库对此有什么感想。”“您指哪一部分呢,但丁尊主?”看似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墨菲斯顿迅速地回答。他显然没有看着任何一个由伺服颅骨转播而来的画面,但在他额角微微发亮的灵能头箍则显示,他在这段时间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从墨菲斯顿现在所处的位置到正在进行典礼的空港出口广场之间,在物理上的确存在一段距离。但对于运用起灵能的圣血天使智库馆长来说,这点物理上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在看现场。而且他的观测角度,显然要比伺服颅骨所能传回的数据更加详尽。“首先说说我们都最关心的那个问题吧。”但丁如此要求,“这些景象当中混杂着什么混沌大敌的把戏吗?”“我不认为如此。”墨菲斯顿迅速地给出结论,尽管他对结论的解释依然令人有些不安,“虽说这游行队伍中有太多东西令我感到困惑了,但我想,唯独亚空间中的邪神没有办法在这里造成影响。”“那么,具体是游行队伍中的什么在使你困惑?”但丁决定仔细听听问题的答案,毕竟他们只需要在队伍抵达战团修道院最外侧的大门前准时出现在那里迎驾就行。在此时此刻,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裕。在一万年前,巴尔主星空港的建设之初,这项设施存在的意义便是为当时还是军团的圣血天使,以及阿拉克斯·天使堡垒服务。一万年过去后,即便这颗星球地表上的一切设施几乎都已经被汹涌而来的泰伦冲垮过一回,但在那之后,圣血天使们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的建筑格局,与万年前最初的设计也并没有很大的不同。战团修道院最外围的大门与空港在地面上的出口之间,以一条平直且毫无遮挡的宽阔大道相互连接,这条道路仅长五公里,但按照事先安排,仪仗用的克洛诺斯坦克以及相应的方阵需要在这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路段上花费三个泰拉标准时。“……有点太多了。”墨菲斯顿的语气中显出一点不常见的犹豫,“我很难以具体的言辞表达那些细微的、令我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逻辑上说不通:站在花车上的那一位到底为什么还能活着?又或者,她现在真的是以我们语言当中通常意义上的‘活着’的状态存在于物质宇宙中吗?”这种听来让人有点毛毛的措辞令但丁不得不追问:“能详细说说这个部分吗?”“我不明白,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被称作‘帝国圣人’。”墨菲斯顿睁开眼睛,把面孔转向战团长的方向,严肃地开口,“简单地说,她的灵魂当中隐藏着星炬的光芒。如果她想要展示这份力量,那么在场所有灵能者的双眼都会被永久性地致盲。这也是我为何说‘唯独亚空间邪神无法在此造成影响’的原因。那些魑魅魍魉是绝对无法接近如此神圣的力量的。”“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凡人女孩将星炬的光芒带到了帝国暗面,所以被称为帝国圣人’,在逻辑上很合理?”“这不合理。在物质和灵能上都说不通。”墨菲斯顿固执地说,“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甚至能把那样的伟力藏进自己的灵魂里,让人不至于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应该早就被烧干净了才对。”“或许这也是她被称为‘帝国圣人’的原因之一。”但丁倒觉得这没什么,“帝国太过广袤了,我们偶尔确实会遇到那么一两个打破了我们从前认为是‘绝对’的经验的特例。在你之前,战团不也认为没有人能够凭自己的力量真正克服黑怒的诅咒吗?”不知道是这段话中的哪个部分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总之,墨菲斯顿在短暂的思索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种说法。或许首席智库还想接着发言,但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圣血祭司长科布罗恰好插了一句:“但丁大人,可否让我们把目光暂且移回到所有人都看得见的那些部分?我相信在场的人中,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并不仅有我们的首席智库。”“科布罗,我也看见了那些黑暗天使,至少他们的战团标记上是这样表示的。”但丁回答,“出于一些在这个房间里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认为待会儿我们直冲上去询问那个队伍中的任何人‘为什么这些阿斯塔特的动力甲涂装是黑色的’是个好主意。”盛大的典礼还在进行,退一万步,至少在今天,作为东道主的圣血天使得让所有人在面子上都过得去——对一部分看起来明显不对劲的地方睁只眼闭只眼,也是在这种时候常用的策略。“赛斯战团长已经离开了巴尔,所以我猜这次轮到我来负责那个唱反调的角色了?”科布罗用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说,“提醒一下,我们一会儿还得把这些看起来很可疑的阿斯塔特们迎进堡垒呢。”“他们身上的装备大多是历史悠久的圣物。”墨菲斯顿突然指出。科布罗意会到首席智库想要指出“他们肯定是受到了帝国官方的资助,才能以这种规模列装如此优良的装备”,但他并不打算吃这一套:“那就说明这些人是很有钱并且很可疑的阿斯塔特。”“我知道,所以他们不会进入真正重要的设施的。”但丁插手中断了一起还未真正展开的争论,并如此保证,“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所担心的那些事情目前都还没发生。看在这些人找回了战团在斯凯洛斯星系中失踪的半个连队的份上,至少在典礼进行的过程中,别把你的疑虑表现得太明显。”“但是最终回到巴尔的只剩下十二个人了。”科布罗不情不愿地挑一句刺,才终于偃旗息鼓。“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正在发生。还有十二个兄弟能够活着回归母星,更多英勇牺牲的同袍们的事迹不至于无声地湮没在战争当中,这已经足够值得我们庆幸。”但丁就好像没意识到对方只是负气那么一说般地认真回复,“科布罗兄弟,你今天似乎有些焦躁。”“或许如此。”圣血祭司长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承认,“只是一种预感,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但这预感实在是非常模糊,没有任何确切的预兆,我没有‘看见’过任何关于未来的片段,只有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我甚至没法分辨出将要发生的事到底是好是坏。”作为天使的子嗣,科布罗从基因种子当中继承到了少许圣吉列斯的预言天赋,他所提出的建议往往具有珍贵的价值,这一事实已经在战团历史中被多次证明过。将圣血祭司长的发言同样纳入考量后,但丁不得不多想了一下。不过,在几秒钟后,他依然做出决定:“无论怎样的未来将要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所能做的都只是面对它,科布罗。不确定的未来或许暂时令你感到无所适从,但要记得我等基因之父的教诲:重要的不是我们‘看到’了怎样的未来,而是我们最终‘选择’了怎样的未来。”——其实有关“黑色涂装的黑暗天使”一事,第一个将它拿出来讨论的,当然不是圣血天使们——毕竟现在的帝国里也没有多少色盲,整体涂装这么明显的问题又理所当然地非常容易被注意到。最先把这个问题当面问出口的人自然是罗伯特·基里曼,但当他从鸦翼队长口中得到了“我们是大远征时期落入了亚空间被卷到这个年份的黑暗天使,所以涂装自然是黑色的”这个对任何经历过大远征的人来说都没什么可指摘的理由之后,就很随意地放过了这个问题。这在帝国摄政的眼中毫无疑问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他虽然写了一本拆分军团的《阿斯塔特圣典》,并在其中详细地罗列了各种规章制度,但也没有控制狂到连兄弟家的星际战士在动力甲上选了什么颜色这种细节都要管。如果这些自万年前漂流而来的人是他的子嗣,基里曼当然会出于自己强迫症般的管理要求,指示对方应当在涂装上与现行制度保持一致——改个涂装回归现有战团或者改个标记提交成立子团的申请都可以。但这些人是莱昂的子嗣,指挥权理论上又在藤丸立香那里,问题本身在他看来又没什么所谓,因此他也就没去多这一句除了讨人嫌之外没什么用处的嘴。——或许是一种灯下黑,罗伯特·基里曼虽然隐约发现过不对,但却自始至终都没真正意识到,装备颜色的问题在黑暗天使当中到底暗藏怎样的玄机。这件事或许只有黑暗天使自己能懂。仅谈论在狮鬃号上的情况,第一个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是兰马洛克。他从读过风暴边界号给出的黑暗天使战团演变沿革简史后就知道要糟:卡利班出身的火翼大导师可太明白自己的内环同僚们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了——毕竟他自己也是一路货色。但出于他那个“一路货色”的、同样蜿蜒曲折令人费解的脑回路,他在这件事上的最终选择是:闭嘴装死。极简版总结就是: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凭什么让我们改涂装!这可是当年狮王钦定的颜色!黑色才是正统!不然凭什么当年军团的名称被定为了“黑暗”天使?!且不说“黑暗”和“黑色”到底有什么除了碰瓷之外的关系,以及军团名称这种稍有常识的黑暗天使都能看出来的牵强附会问题。总之兰马洛克本人在将来可能会出现的,“被要求更改涂装”的问题上,提前做出的决定是坚决地进行非暴力不合作。狮鬃号上第二个在慢了很多拍之后才意识到问题的人,是扎恩提克·阿弗帕。他之所以慢了很多拍,也是因为习惯性的灯下黑:以前的黑暗天使都是黑色的,现在他周围的黑暗天使也都是黑色的,那么大家就确实应该是黑色的。他是直到在帕梅尼奥上和极限战士一起完成了一段联防任务之后,才因为对方有些奇怪的目光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现在的黑暗天使好像把涂装改成绿色了。作为泰拉裔老兵,扎恩提克·阿弗帕对卡利班啊狮王啊军团涂装啊什么的认同感不能说没有,但要是和兰马洛克比起来,那也就那样。在这个问题上,兰马洛克显然更在乎狮鬃号上所有阿斯塔特们的黑色装甲本身所代表的“黑暗天使在大远征中的荣光”,对他们这些漂流者来说,这是他们在这个万年后的世界中唯一熟悉的、能将他们像往常一样聚集为一个整体的坚固纽带;但阿弗帕更在乎的是他们这一小部分人和黑暗天使的整体会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割裂。是故,在迅速意识到“卡利班破碎之后黑暗天使的涂装就变成了绿色,这之中必有深意”之后,阿弗帕便迅速找到了藤丸立香,当面提出了“需不需要我们也把涂装改成绿色”的问题。那个瞬间,藤丸立香的表情很茫然:“啊?伱觉得很需要吗?”藤丸立香显然也不是色盲,而她从在杰斯塔尔星系遇到狮鬃号之后,就没有任何星际战士提过半句“改涂装”的话,也当然不是因为她没意识到这会造成问题。“我的意思是,现在理论上你们这艘船在为我服务,所以我理论上应该给你们提供相应的福利待遇。”这位未成年少女的身形仅在这一个瞬间里显得分外伟岸,“且不说正常的补给装备之类的正常需求与义务,涂装这类小事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嘛。”“不是这个问题。”阿弗帕当时说,“您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确实不是这个问题。”藤丸立香反将一军,“在这件事上反而是你们没理解我的特权。要知道,在现在迦勒底的构成当中,最应该为了避免麻烦而改涂装的难道不是那群午夜领主吗?你们只是‘黑色的黑暗天使’,他们可从头到脚都写着‘叛乱派’三个字呢。别的战团见到他们之后也没说什么啊。”应该不是“没说什么”,而是“没让您听见什么”。阿弗帕如此腹诽。“……或许是这样,”他依然觉得对方没有抓住他真正想要表达的重点,“但我的意思是,同样作为黑暗天使,我们与现今的——”“——抛开实用性和现实意义不谈,”骨子里相当任性的藤丸立香再次打断了对方,“你们是真的想要改这个涂装吗?”“什么?”“兰马洛克就没来问过这个问题。我不信他没意识到。”藤丸立香一边笑一边指出,“而你甚至选择来问我——说实话,你要不要看看你们自己内部做好决定了的事情这之前什么时候问过我?哪次不是直接内部执行过之后才通知我一下的?你这明摆着就是等我拒绝你嘛!我看你自己心底里其实也一点也不想改。”被说中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事后,素有赫赫威名的恐翼连长扎恩提克·阿弗帕落荒而逃,这件事也就因此没再有下文。于是时至今日,跟在风暴边界号上的几位午夜领主也依然没有被涂成死亡守望黑盾的样子,而在登陆仪式中亮相的黑暗天使们身着的动力甲也依旧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