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一闪而逝,狮鬃号如预定的行程一样,顺风顺水地从亚空间中跃出至巴尔星系的曼德维尔点,但并不是说,禁军们已经和藤丸立香相互妥协过的低配版登陆仪式紧接着就能在巴尔主星上启动:在那之前,还有一系列各种各样的沟通工作不得不处理。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联系塔台,规划航线,等待靠港接驳,申请场地,执行净空,等等,等等……“顺利的话,我们再过两三天就能靠港登陆了。”藤丸立香对此倒是情绪稳定,“毕竟迦勒底大小也算是星炬厅下属的特权阶级,又确实是带着很实际的任务前往巴尔的。以此为依据搞个快速通道插个队,应该算是轻轻松松。”藤丸立香不是特别喜欢自己身上的这些“特权”,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帝国中更多数的“普通人”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但这些特权又因为帝皇的意志而确实在她身上客观存在着。她可以在平时假装无事发生,但真到该用的时候,她也不应该矫情。“……什么?”趴在狮鬃号观景台舷窗边上、脖子上新挂了一个小圣物匣项链的凯莉亚回头,有点呆愣愣地反问。那个木质的、以卢恩魔术保护的圣物匣是藤丸立香做给对方的。她以“这么珍贵的东西拿来当一次性的召唤触媒实在是有点浪费”为由,很武断地将那根在帕梅尼奥的灵能理事会上从科拉克斯身上“薅”下来的鸦羽放进了里面,塞给了凯莉亚做护身符,全然不管这种粗放地使用“圣物”的行径在帝国人看来或许更加亵渎。半年以前还不过是帕梅尼奥上的一介平民,并且在那之后就没怎么正常接触过帝国社会的凯莉亚,似乎还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个“特权阶级”的说法。一种混杂着紧张、兴奋、惶恐与疑惑的复杂情绪正毫无遮掩地显露在她的脸上,就好像她不太理解“两三天”到底在表示多长时间一样——虽然在风暴边界号上,大家早就已经在时间单位采用泰拉标准制这一点上约定俗成了。但又或许,正因为她在不久前仅仅是一介平民,这个“两三天”背后所代表的效率,才会令她如此瞠目结舌。狮鬃号的整体轻微地震动着,等离子引擎的轰鸣声传不到上层甲板的观景台上,但舰船上的所有人依然能够通过体感得出“它们在运作”的结论。透明舷窗之外,黑色天幕上的无数明亮星子因此而脱离了舱内观察者们的视界——其中一些是因为狮鬃号本身角度的改变而被自然遮挡的,但更多更明亮的部分,则是自己从舷窗的边缘跑开的:那些在黑暗宇宙中极为醒目的亮点绝大多数都不是远处的自然星体,而是同他们一样,因各种原因准备前往巴尔的舰船所带有的推进装置所发出的光。时至今日,巴尔三星不仅仅是圣血天使战团的母星,还是帝国暗面的行政、军事枢纽。在藤丸立香原本的预想中,星系中的空港门庭若市也是应有之义,但就连曼德维尔点附近都如此车水马龙,也确实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我不得不承认,你要求禁军接手接下来的外交工作是个明智的决定。”仅从海斯廷斯审判官语气上听来,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在对藤丸立香滥用权力一事阴阳怪气,还是在发表对冗余低效的帝国行政部门的心有余悸,“从目前我们所见的状况来看,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我也认为在走正常流程的前提下,我们想要看到巴尔主星的地表,需要少说十五到十八个月的排期等待。”结合上下文,藤丸立香决定把这段话当成后者来理解:“那我当然更得插这个队了。时间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在单纯的原地等待上。”从字面意义上来讲就是如此。一年至少够她把迦勒底灯塔的“灯塔”部分建好了。在整个建筑,或者说,超大型神殿级复合魔术工房的理论工期应被压缩在二十年内的前提下,她确实没那么多时间能浪费。仍然不习惯特权的滋味,又或者说,作为平民过于习惯了“等待”的凯莉亚看起来仍然有点心底发虚。然而,在她因此而开口、真的说出点什么来之前,海斯廷斯审判官首先发现了这一点:“你怎么这样不成器!”这句恨铁不成钢的训斥显然是对着凯莉亚去的,“都已经半年了,你怎么还没抛弃掉那种庸常的思维方式?一个合格的审判官侍从——不论是在什么位置——在面对长官的‘特权’时都不应该畏畏缩缩的!”凯莉亚在海斯廷斯的训斥之下反射性地畏缩了起来,幸而紧接着,藤丸立香便开口解围:“我觉得你有点过分吹毛求疵了,海斯廷斯审判官。区区半年相对平静的准军事化管理生活,不太可能完全消磨掉一个人前十六年的人生经验所形成的方法论。你得给她一点转换思维的时间。”“你半年前这样说的时候我是持认同观点的。”海斯廷斯向着藤丸立香转火,“但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哪怕她原本是个养来吃肉的格洛克斯兽,经过这半年的训导也该有点样子了!本该如此!”言外之意:他对这半年来藤丸立香在他的“教育计划”里“明中作梗”的行为非常不满。“仅仅才半年,我觉得你的要求太高了。”藤丸立香显然听明白了,并且完全不打算改,“你在这方面怎么比我还要急?”“哦,我以为她会是迦勒底的下一个女主人?”海斯廷斯拎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来阴阳怪气了一番,“真不好意思,据我浅薄的意见,我以为让她早些准备好是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更好些的策略。”“首先,我不觉得在这类事上存在什么‘准备好’。大任落在每个人头上的时候都是一种‘赶鸭子上架’。”藤丸立香回复,“就说伱自己,海斯廷斯审判官,难道你在拿起你导师的玫瑰结时,能够确信你自己确实准备好了吗?”对方选择驳斥的论点有些刁钻,被提到的这件事也确实令海斯廷斯审判官难以反驳,一时哑然。这件被陡然间挖出来的陈年旧事引发了审判官的一些过度思考,在下一个瞬间里,他便忍不住开始猜测对方为何提起它来,又到底知道其中的多少细节。而紧接着,他便凭自己在这半年里对藤丸立香性格的理解而意识到,以上这些思路全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因为藤丸立香显然毫不关心这个仅是被她随口一提的问题,她的重点虽然听着有点微妙,但显然依旧在海斯廷斯的上一句话里:“其次,我作为迦勒底的‘现任女主人’,还没有那么早退位的打算。”这是个相对委婉的说法,海斯廷斯审判官本来应该顺势就把这个话题偏开,不让被藏在委婉措辞下面的地雷被翻出到面上来。他本来也的确打算这样做,但可惜的是,事情很不巧——首先,他的思维因为还没从之前与空气斗智斗勇的那部分脱离开来而慢了半拍;其次,很不幸的,那位一贯喜欢找他的茬的阿斯塔特此时此刻很恰巧地出现在了观景台上。“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咒我们大小姐早死。”赛维塔因动力甲而显得庞大的身影在无声中施施然地冒了出来,很难说他的这句挑明车马的话里没带上一点恶毒的个人恩怨。紧接着,他就转向了藤丸立香,语气中的跃跃欲试几乎要溢出来了:“怎么样?需要我揍他一顿吗?”“谢谢,如果我有这种需要的话我会自己动手。”藤丸立香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对方,然后反问,“赛维塔里昂,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不能来吗?大小姐您可真绝情。”赛维塔嘴上虽然这么埋怨,手上却很诚实地递出了一大卷羊皮纸——如果放着它们不管的话,马库拉格之耀友情支援的伺服颅骨们默认是以这种相当低效的形式形成各种记录的——并且在确认藤丸立香好好将它接过去之后才彻底松手,解释道:“这是禁军守望者瓦西里安和火翼大导师兰马洛克共同拟定的仪仗名单,这些人会和我们一同登上帝皇幻梦号。”海斯廷斯审判官在一边发出了很不满的鼻音。赛维塔因此转过了头去:“怎么,你有意见?”再次见事不好的凯莉亚开始悄悄挪动自己的位置,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是我说要亲自确认这份名单的。”在旁边的两位先生再次开始斗气之前,藤丸立香首先开口掐灭了斗争的源头,“这些人所具体的岗位、职责与相关审核我当然交给了禁军和黑暗天使,但我也得知道我会在帝皇幻梦号上见到谁,万一发生了意外又该向谁发令。”不管审判官本来是想用什么问题来发难的,他未出口的句子都一时间被这段话给噎回去了。而在他成功重整旗鼓之前,赛维塔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我敬爱的审判官先生,你是除了在大小姐和小朋友的周围挑刺之外没什么别的工作好做了吗?”三番五次被噎的海斯廷斯一时气结。他很想说点什么刺回去,但一转眼,赛维塔便又已经开始和藤丸立香讨论起“什么时候把索姆尼放出去好展开帝皇幻梦号”的问题了。他的涵养令他实在是不好在这种正事上插话,于是只得迁怒般地狠狠剜了马上就要躲进赛维塔动力甲阴影中的凯莉亚一眼,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附近这些船都是什么来头”,便从观景台上离开了。如此稍等了一会儿之后,赛维塔不太放心地提问:“需要我悄悄跟上去吗?我怀疑他不仅是去确认附近船只属于哪种势力,也是去筛选他能够利用附近的哪些力量。”筛选来做什么,此处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必要明说。翻着纸卷的藤丸立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依然满不在意:“不管在什么位置,他的工作就是这样啊,随他去吧。但要是这半年过去之后他还觉得想要暗杀我是随便筹措点武装力量就能做得成的事情,那就说明他的职业能力也就只有这个程度了。到时候我会允许你们自由开火,再发函叫帝国摄政换个新的来。”赛维塔发出了一阵阴恻恻的笑声:“我突然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我倒是觉得他不会给你那个机会,海斯廷斯审判官还是具备审时度势的基本能力的。”藤丸立香这样说。随后,她又陡然想起了什么,从纸卷当中抬头四顾:“说来,凯莉亚——凯莉亚?”“什么?”赛维塔对藤丸立香的疑问语气表示茫然。“凯莉亚不见了。你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吗?”藤丸立香的语气非常困惑。赛维塔也很困惑,因为他头盔中内置的鸟卜仪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凯莉亚正躲在他背后的视线死角里。这件事并非无迹可寻,这小姑娘之前虽然想要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移动的,但在宽敞又毫无遮挡的观景台上,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法逃过在场其他人的眼睛,单看别人想不想指出这一点。“她不是好好在这儿吗?”赛维塔带着这种困惑原地转身,看向自己背后的阴影。“什么?我在。”凯莉亚的声音也及时地从那个位置传了出来,但赛维塔就好像被吓了一大跳一样,猛地往舷窗的方向退了一步:在那个瞬间里,不论是藤丸立香以肉眼观测,还是赛维塔从自己的头盔中看出去的目视影像——凯莉亚“应该在”的那个位置上,都空无一人。但动力甲内置的鸟卜仪依然兢兢业业地发表着“正常”的示数,明示着赛维塔,凯莉亚确实就在那里。这景象勾起的记忆令午夜领主一连长差点当场骂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