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乃是龙兴之地,在这里不知诞生了多少帝王。坐拥关中肥沃之地,虎视天下,即便是高宗皇帝迁去了洛阳,可是这里依旧是大唐的京兆府。城中的富庶,可想而知。
京兆府府衙坐落在行宫不远,因为长安城建规模极大,人口巨多,所以在这里京兆府差役兵丁极多,全盛时服役者多达五千人。
但凡是镇守京兆的府尹,自然而然都是朝中重臣,这里毕竟龙蛇复杂,又是大唐的膏腴之地,况且豪门诸多,若非得到天子信重,也决不可能在此任事。
偏偏京兆府府尹是新任的,此人姓韦,叫韦玄信,恰是那韦后之父韦玄贞的族兄弟,当今天子一登基,韦后除了将韦玄贞派遣到此结交关陇门阀的诸家,第一件事便是任命了这个族叔。
韦玄信曾在洪州任过刺史,能力倒是有一些,他上任伊始,也没有遇到多少的麻烦。
只不过现在的长安城却是并不平静,自崔詧抵达这里之后,更是暗波汹涌,这是非常之时,韦玄信当然不敢怠慢,他几乎每日都放出人去,搜罗长安城中的各种消息,但凡是关于关陇诸家的事,他更是显得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幸好,那崔詧倒是不敢滋事,据各种的消息回报,崔詧自回到了长安,便身体抱病了,紧接着许多人前去探问病情,韦玄信觉得诡异,不过于情于理来说,似乎也挑不出毛病,当然,最招惹人注意的是清河崔氏刚刚到长安,博陵崔氏也立即派了人来,除此之外,郑家、王家都开始密切的与之联络。
当然看,两崔是铁板一块,而郑家与崔氏关系也是一向很近。只是这太原王氏,却不知想要凑什么热闹,他那族兄韦玄贞倒也日日遍邀宾客,各家也都有人来。只是这态度吗,却依旧是不明朗。
韦玄信对此,真是唏嘘不已,他其实非常清楚,朝中的博弈。已经转到了长安,从前武氏登基的时候,对关陇诸家极尽打压,可谓是好不容情,可是新天子登基,这些曾经被打压的关陇诸家显然又成了陛下的基石,是李氏当国的重要保证,所以某种程度来说,谁握有了关中诸家的主动权,谁就是那一场洛阳朝争的受益者。
洛阳城里。自己那侄女固然是占了上风,想要撬动洛阳的局面,必定是在长安。
这便是韦玄信觉得事关重大的原因,韦氏走上这一条路,或者从将韦氏嫁给李显的那一刻起,韦氏就已经注定没有选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今儿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其实这倒是让韦玄信颇有点丧气,这般暗潮汹涌的日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那姓崔的,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到底又有哪些人。和姓崔的穿一条裤子?
昏昏沉沉的到了正午时分,韦玄信正要去后衙小憩,接着却有人慌慌张张的来禀告,道:“韦府尹,韦府尹,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
韦玄信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想:“莫非出事了。”于是厉声道:“出了什么事?”
来人道:“外头来了许多人,将府衙围了,说是打死了人,要讨还公道。”
韦玄信倒是松了口气,打死了人?吓,这种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关中民风彪悍,围了水和地斗殴的事多了,这种事,一个小县就可处置。他变得慵懒起来,道:“哦,找个人去处置吧,本官……”
“此人身份,非同一般,要告的人,也不一般。”
这一下子,韦玄信倒是不敢怠慢了,他皱起眉来,禁不住道:“身份不一般,什么不一般?”
“来的是弘农杨家的杨泰,要状告的,乃是鄂国公尉迟循毓。”
先是听到弘农杨家,韦玄信倒是还没怎么上心,可是听到尉迟循毓,他却愣住了。
尉迟循毓乃是尉迟敬德之后,现在虽然尉迟家败落了一些,可是不得不说,在关陇门阀之中,尉迟家几乎是陇西军阀的领军人物,不可小看,这尉迟循毓乃是尉迟敬德的三世孙,素来跋扈,可即便是五姓七家的人都会忍让他一些,为何?尉迟家在军中影响力惊人,是许多人拉拢的对象。
弘农杨家………韦玄信又皱眉,这弘农杨家怎么了?
想到这里,道:“请他们进来说话。”
“进不来,也不肯来。”
韦玄信有些怒了,姓杨的好大的架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肯进?
“那杨泰说是被鄂国公打的半死不活,如今只剩下半口气,陪同他来的家人足有数百之多,妻妾还有子女都来了,浩浩荡荡,一个个穿着素衣,前头抬着杨泰,后头连棺材都搬了来,到了府外便是滔滔大哭,说是鄂国公欺人太甚,如今人都已经被打‘死’了,断然不能让凶徒逍遥法外,定要杀人偿命……”
韦玄信下巴都要掉下来。
杀人偿命。
不是说人还没死吗,人都没死,抬棺材来做什么,重伤了去救治啊,却是不远千里跑来这里带着家眷跑来号丧算什么?
韦玄信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嘛,寻常的草民,若是敢如此,早就他娘的教人打散了,哪里敢来,可是那些高门大族,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却往往都是私下里处置,是战是和,一般都和官府没有交集,宗族之间有了纷争,即便引发了大规模的械斗,死了许多人,那也是民不举官不究,韦玄信好歹从前也有过刺史的经历,治理地方多年,抬棺材跑到府衙来,闻所未闻啊。
他这一下子倒是觉得事情棘手起来,杨家不是小门小户,而要状告的尉迟循毓也绝不是什么善茬,对他来说,此事无论怎么看,都他娘的是吃力不讨好啊。
韦玄信连忙带着人出了府衙外,便看到浑身遍体鳞伤,连血污都没有擦干净的杨泰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一个不知谁搬来的软榻上,被太阳暴晒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起伏,不晓得的人还真以为已经死了。
最恶心的是这家伙浑身上下有股馊味,其实想想也能够理解,从弘农到长安数百里地,最快也有三四天的时间,为了防止血迹被‘破坏’,连沐浴都没有,就这么浑身被血淋了一样,眼睛呆滞无神,任身边的人怎么哭天抢地,怎么哀嚎,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其实站在杨泰的角度来说,却也无可厚非,这个时候脸皮值几个钱,人都被那尉迟循毓打了,若是忍气吞声,那才是被人笑话,他出身杨家,自幼就是锦衣玉食,好不快活,别人见了他,莫说是打他,哪一个敢不露笑脸的,谁晓得就这么被人揍了,这个仇,不共戴天啊。
所以他倒也是狠下了心,按着秦少游的指示,二话不说就赖在了这里。
边上是他的夫人黑齿氏哭的死去活来,这是真真是真情流露,丈夫成了这个样子,做妻子的怎么还笑的出来。
其他的几十个妾室更是一个塞一个的哭的厉害,被下人们抱着来的孩子们被这场景吓坏了,个个泣不成声。
再有百来个仆役,也纷纷要表忠心,各个如丧考妣,捶胸跌足。
这么个景象,当然是稀罕,早已有许多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这庄肃的府衙,就好像是市集一样,热闹极了,一些货郎见到这里人多,便也挑了东西来贩卖,场面出奇的诡异。
韦玄信倒吸了口凉气,这……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啊。
他只得上前,摆出威严,道:“肃静,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这里谁做主?”
那韦玄信的妻子黑齿氏便哭的更厉害,差点要断了气一样。
韦玄信被吵闹的头晕脑胀,几乎要昏死过去,他不由低喝道:“你这妇人,好不晓事,既有事,私下来和本府尹说便是,何苦要如此?”
黑齿氏大叫道:“你便是府尹?”
韦玄信点头,他感觉自己挺丢脸的,被许多人指指点点,一点威仪都没有,在这么多妇人和孩子的哭声中,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黑齿氏却是脸色一冷,道:“府尹是不是要包庇那尉迟循毓”
韦玄信有些愠怒,道:“你说什么,休要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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