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

正是夕傍晚时分,天穹昏沉沉的,乌云翻涌不停,似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就这样,在经过了是十余天的攻城之后,宁远城下已经横七竖八叠了一摞尸体,可见血气猎猎,而护城河的壕沟里,同样可见血污一片。

就这样,就在阵阵令人掩鼻的臭气当中。

此刻,城墙墙面之上更是可见坑坑洼洼,而城门楼也塌了一角,一面面烧破了洞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城头上,济尔哈朗在其侄艾度礼的陪同下,视察着整个城池,见着坍塌之处,就频频吩咐身旁的马弁,让人加紧修补。

但这种大战的关头,修修补补,显然没有什么作用。

“叔父,这几天旗丁伤亡很大。”艾度礼开口说道。

济尔哈朗脸上同样也有凝重之色涌起,说道:“汉军的火力太猛烈,这红夷大炮尤为难缠。”

其中有数次就是这样,而满清兵马根本抵挡不住,差点儿就会攻破城池,还是济尔哈朗与艾度礼亲自率领兵马冲上城头。

艾度礼点了点头,声音略有几许低沉,说道:“我大清也有红夷大炮,但似乎与汉人的红夷大炮不能相提并论。”

济尔哈朗刚毅面容似满是愤慨之色,说道:“汉廷擅长这些奇技淫巧,我们是后学者,自然比之不过。”

艾度礼道:“王爷,如此下去”

济尔哈朗道:“只能拼死抵抗,以死报国罢了。”

在临行之前,济尔哈朗就曾给多尔衮立过军令状,即一定要守住城池。

就在这时,但听“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只见天穹上方,乌云翻涌,咔嚓一声,雷鸣电闪,风雨交加。

瞬息之间,顿时就有瓢泼大雨稀里哗啦落下。

济尔哈朗抬眸看向正在冒着天穹,语气反而轻快许多,低声说道:“这天要下雨了。”

“叔父,这雨水只要稍稍一下,汉军的炮铳也就无计可施了。”艾度礼也兴奋说道。

亲卫连忙递上一把雨伞,给郑亲王济尔哈朗遮着头上的风雨。

济尔哈朗却一把拨开那雨伞,声音爽朗笑道:“这雨下的好,我军正好休整几天。”

这几天,可以说,宁远城差不多被削平了一层,宁远城中满清的八旗旗丁,也进入一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当中。

而就在济尔哈朗为这场大雨欣喜若狂之时,此刻正在中军大帐当中的贾珩,正在陷入一场“宝宝不开心”的莫名状态。

贾珩此刻面色微顿,立身在一顶白色军帐之前,凝眸看向那天穹,身旁的陈潇撑起一把油纸伞,此刻雨伞伞面上雨水千丝万线,垂挂如帘。

贾珩眺望着远处,目中现出一抹思忖之色,说道:“这场雨下的天公不作美,给了宁远城的女真兵马以喘息之机。”

陈潇清冷目光闪了闪,说道:“不过也未必不是一桩好事儿,绷紧的一根弦突然松了下来,再想紧起来,可就不大容易了。”

贾珩修眉之下,转眸看向陈潇,笑了笑,清声道:“也是,这叫凡事往开处想。”

陈潇斜飞入鬓的柳眉之下,容色微顿,低声说道:“这几天也让军士歇歇,养精蓄锐,争取一举破城。”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其他。

而后,两人举步进入军帐当中,这会儿,陈潇提起一壶青花瓷瓶的热茶,在拿起的茶盅,轻轻倒了一杯,只见热气腾腾,茶香袅袅升起。

陈潇轻轻品了一口茶,柔声说道:“金戈铁马,营帐听雨,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贾珩也喝了一口茶,说道:“辽阳那边儿还没有消息?”

陈潇柔声道:“那边儿还在攻城,只怕还在等你这边儿主力战场的消息。”

贾珩道:“攻城拔寨,不是这般容易的。”

陈潇柔声说道:“辽东兵马现在分兵在宁远,其意为何?”

“不过是以拖待变,希望拖延迟滞我大军行动速度,来达到我国帑消耗,入不敷出,彼时,中枢动摇,那时候女真这盘死棋也就解了。”

在古代,仗打的太久,帝王都不会放心,所谓时随世移,大权旁落。

陈潇道:“那你这边儿为何不不计伤亡,速战速决……”

说到最后,陈潇心头一惊,瞬间明白过来。

是了,现在的确不宜过早结束战事。

贾珩朗声说道:“再等等,顺其自然就好。”

他并没有想要拖而未决,而是因为还想再等等看,也不能太过顺利,否则,这郡王封得也没有什么难度。

心底未尝没有想过刚刚平灭辽东城,然后崇平帝驾崩的完美剧情,但其实很难。

天子似乎就有一股韧劲在心头,非要看到辽东平定不可。

陈潇面色微顿,低声说道:“那也好。”

贾珩凝眸看了一眼陈潇,然后低头品着香茗,就在这样的听雨声中,时光无声无息流逝。

就这样,盛夏时节的暴雨一共下了三天,三天的暴雨,终于在第四日放晴。

而汉军也终于休整而毕,再次向着女真驻守的宁远城攻打而去。

“咚咚咚!!!”

随着鼓声密集如雨点响起,大批汉军士卒如潮水一般向宁远城涌起。

“嗖嗖!”

伴随着箭矢破空之声响起,密如飞蝗的箭矢,一下子攒射在整个城墙垛口上的兵丁。

伴随着“噗呲”声中,一个个兵丁从城墙垛口上跌下来。

这一次,汉军的攻势无疑更为猛烈几许。

此刻贾珩亲自督战,拣选的都是京营十二团营的骁勇精锐。

宁远城

郑亲王济尔哈朗此刻凝眸看向远处,目光可见一抹凝重之色,因为放眼望去,可见大批的兵丁,向着城墙涌来。

“叔父,汉军发了狠,似要一口气拿下城池。”济尔哈朗之侄艾度礼,开口说道。

济尔哈朗浓眉之下,道:“顶住,顶住这一波,汉军自然也就退了。”

但这一次显然不一样,汉军攻势猛烈,远超先前,此刻大批军卒手持军械,向着城墙席卷而去。

贾珩此刻通过单筒望远镜看着京营诸军奋勇争先的一幕,目光凝了凝,放在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一旁的陈潇柳眉挑了挑,清眸目光澄莹如水,开口道:“这样伤亡数字不少。”

贾珩道:“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宁远!这次要一举拿下宁远城,等拿下宁远城以后,就与多尔衮对峙在松锦一线。”

“不打算再按部就班?”陈潇弯弯柳眉之下,目光闪烁了下,凝眸而视,低声问道。

贾珩转眸看向陈潇,沉声道:“拖得太久,松锦一线,留给多尔衮整饬兵备的时间最多,不可因私废公。”

有些事儿,不能多做奢望。

陈潇柳眉之下的清眸,凝视看向那蟒服少年,低声道:“那也好。”

就这样,一场攻城之战自上午一直到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天穹高旷。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数道人影投映在军帐上。

贾珩坐在一张漆木条案之后,沉静、刚毅的面容上,见着一抹思索之色。

下方则是京营的几位将校与上海关副总兵曹变蛟,正是今日主持攻城的兵将。

贾珩道:“今日,诸部进兵勇悍,但宁远城仍未动摇分毫,诸位将军”

这时,京营一个将校拱手开口说道:“节帅,今日炮铳未曾支援炮火、”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没有炮铳支援,仗就不能打了?”’

那将校一时语塞。

贾珩道:“炮铳持续猛攻,消耗巨大,我军尚要在锦州、盛京使用,尔等不要指望炮铳,如今城头之上,女真同样未有炮铳,一样不是悍不畏死,与我大军鏖战?”

那将校闻言,面有惭色,拱手道:“节帅教训的是。”

贾珩道:“明日一早儿,埋锅造饭,猛攻宁远城,红夷大炮会给予一些支援,望尔等勉之。”

其实,这也是一种对骄横士气的敲打,随着时间过去,京营的兵将,也渐渐开始生出骄怠之心。

否则如果总是带着这股心态,前去与清军主力作战,可能会吃大亏。

多尔衮其人不仅善于用兵,同样智勇兼备,战略眼光也是当世上上之选。

待众将散去,陈潇看向贾珩,道:“发这么大的火,攻城受挫,不是早有预料吗?”

“十余万大军,被一座宁远城阻挡半个多月。”贾珩面色淡漠,沉声说道。他当然知道这是正常情况,但见一手整训、操演的京营兵马,没有超出期待的表现,心头终究难免失望。

而且还有一事儿……

“你先前不是说要慢慢来的吗?这时候急了。”陈潇柳眉之下,嗔白了一眼那蟒服少年,道:“等将宁远城中的兵,这三万女真鞑子是要与城同存亡的。”

“不能拖延的太久了,等夏天一过,秋天天气转冷,进入十月,十一月,那就是鹅毛大雪,我大军的军需补给就有不利,拿下宁远城,纵然是与锦州对峙,也能游刃有余。”贾珩说着,渐渐面色如常,接过陈潇递来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陈潇点了点头,道:“那接下来如何?

贾珩那张沉静面容,旋即又变得平静无波,说道:“继续攻城,再攻打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而此刻,宁远城中——

衙堂当中,同样灯火辉煌,通明璀璨。

郑亲王济尔哈朗落座在一张太师椅子上,那张颌下蓄着胡须的雄阔面容上,满是忧色密布。

“叔父,今日的情况有些不妙。”

在抵抗了近半个月时,宁远城中其实也已经伤亡颇大,城中的兵马已经不到两万。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伤亡数字,而女真八旗旗丁因为在济尔哈朗的激励下,悍不畏死。

其实,这也是因为退无可退,身后不远处就是盛京城。

八旗旗丁都知道,如果辽东被汉廷平灭,究竟是什么一个下场。

济尔哈朗道:“告诉旗下诸军,汉军越疯狂,越说明彼等军需辎重的补给出了不小的问题,我军只要再顶住一个月,后面会越来会轻松。”

艾度礼朗声道:“王爷,”

顾尔玛洪沉吟片刻,说道:“王爷,这样下去,两蓝旗都要打完了。”

“就是战至一兵一卒,本王也战死在此地,也不能让汉军从容抵近锦州城。”济尔哈朗面上凶狠之色一闪而过,沉声道。

艾度礼与顾尔玛洪,面容一肃,慨然说道:“我等爱新觉罗的子孙,既受祖荫,自当与国同存亡!”

济尔哈朗沉声说道:“下去准备兵马,守卫城池吧。”

艾度礼闻听此言,与顾尔玛洪朝着济尔哈朗拱了拱手,然后,也不多言,出了厅堂。

只是徒留济尔哈朗,在椅子上坐着,那张沉静面容上,神色颓然无比。

过了一会儿,外间的马弁在廊檐下出声打断了济尔哈朗的思绪。

“王爷,锦州的书信。”说话之间,那面容雄阔的马弁,进入厅堂,朝着济尔哈朗拱手一礼。

这时,侍卫快步近前,从那马弁手里接过书信,递给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拆开书信,凝眸阅览,随着时间过去,脸上现出一抹动容。

多尔衮首先是肯定了济尔哈朗在宁远城的守城,然后是勉励济尔哈朗,争取再让汉军在宁远城下顿足至十月份。

彼时,待天一冷,汉军肯定难以适应辽东的苦寒天气。

“十月,这他娘的,就是下个月就挡不住。”济尔哈朗将书信团成一团,恨恨骂了一句。

倒不是惜命,而是一种难言的无奈。

大清这是要完了。

根本看不到一点儿翻盘的希望。

而覆巢之下,岂得完卵乎?

……

……

不知不觉,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又是三天过去。

这几天当中,汉军京营将校自从得了贾珩的训斥以后,知耻后勇,开始大举攻城,给宁远城中的女真兵丁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这一日,贾珩手挽缰绳,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手中拿着一根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战况。

陈潇柳眉之下,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问道:“差不多了吧,我瞧着,宁远城再撑不了多久了。”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似乎是差不多了,这几日雨水渗透至城墙的差不多了,让人在城墙之下,掘土埋炸药,一举炸开城池。”

先前之所以没有用这一招,因为城中兵马尚有锐气,纵是炸开城墙,城内兵马也会及时封堵。

不构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日,天光大亮,东方晨曦照耀在军帐中,炊烟袅袅而起,而一队队头戴飞碟盔,手持雁翎刀的兵卒,用着早饭。

“咚咚咚……”

伴随着振奋人心的鼓声响起,在京营将校的率领下,十二团营的京营汉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宁远城抵近。

这段时日,随着贾珩的激励,京营上下都憋着一口气,扛着云梯,手持军械,向着城池攻打。

而此刻,曹变蛟也率领着所部的山海关兵马,朝着宁远城攻打。

“轰隆隆!!!”

伴随着红衣大炮的炮轰之声响起,大批汉军士卒如潮水一般向上汹涌而去。

这一次,炮火远程支援,自然是供给到足。

大批汉军士卒在参将、游击将军的率领下,冒着擂木矢石,沿着一架木质云梯,向着城墙攀爬而去。

不少京营团营都督级的将官,此刻都亲自提刀上了战场,而曹变蛟更是率领兵马,身先士卒,扛着云梯,向着宁远城冲杀而去。

宁远城中的清军一下子就有些招架不住这种攻势,陷入了一种慌乱之中。

随着时间过去,不少汉军士卒攀爬上城头,通过背靠背,手持一把雁翎刀,与城头上的兵丁,持刀格杀在一起。

不大一会儿,就听“叮叮当当”之声响起,刀兵碰撞与兵刃入肉之声交织在一起,而后是不停的痛哼之声响起。

大批女真士卒倒地不起,倒在血泊之中。

而此刻,顾尔玛洪率领一众兵丁,向着城头驰援而来,这位女真的猛将,手中拿着一把环首刀,所过之处,但见血雨纷纷,断肢残臂,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曹变蛟也一眼瞧见那女真猛将,冷哼一声,眉眼间满是煞气腾腾,向着顾尔玛洪杀去。

长枪刺出,宛如一条银色蛟龙探头,向着顾尔玛洪迎面刺去。

顾尔玛洪心头一凛,只觉离着多远,面部就有被一股冷芒刺的生疼,浓眉之下,目光深深,然后向一旁躲闪而去。

顾尔玛洪手中的环首刀,向着那白袍小将迎去,刀枪在这一刻相撞,就听刺耳的声响,在整个战场中响起,让周围兵将耳膜生疼。

顾尔玛洪面容倏变,咬牙切齿说道:“曹变蛟!”

曹变蛟作为山海关副总兵,曾经在正面的骑兵攻伐当中,一举击败济尔哈朗所领的镶蓝旗兵丁,顾尔玛洪如何能够不识得其人?

曹变蛟剑眉之下,目如电芒,湛然若神,高声说道:“你爷爷在此!”

“纳命来!”

说着,长枪如龙,向着顾尔玛洪绞杀而去。

而顾尔玛洪面色凶狠、狰狞,怒吼一声,手中握着的环首刀向着曹变蛟厮杀而去。

曹变蛟冷哼一声,掌中长枪向着顾尔玛洪肋骨狠狠打去

铛铛……

二人走不十回合,顾尔玛洪已是左支右绌,难以招架,险象环生。

长枪急刺,犹如急管繁弦,顿时,化作一条兴风作浪的蛟龙,向着顾尔玛洪迎面扫去。

顾尔玛洪一时不慎,就觉得脖子一疼,分明是那一根亮银长枪刺在自己的脖子上,难以言说的疼痛让顾尔玛洪手中的环首大刀“当啷”一声掉将下来。

想要伸手握住脖子,但旋即,伴随着长枪倏收,一股股嫣红、刺目的鲜血自脖颈汩汩流出。

旋即,顾尔玛洪意识陷入永久的黑暗当中。

曹变蛟大吼一声,长枪横扫千军,枪下不少兵马皆是化作亡魂。

而此刻,一队军兵已经接近了城墙,在墙角根挖掘着大洞,不大一会儿,就往里面塞着黑炸药,拉出引线,旋即拿出火折子点燃而起。

噗呲噗呲……

伴随着引线迅速点燃,最后燃至尽头。

“轰!”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而宁远城似乎都被晃了一晃。

而城墙顿时炸开一个大口子,现出宁远城城内的一景来。

至此,宁远城破,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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