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汝新带回了贾赦,心里总算也松了一口气,万一贾府真的不肯配合,他就只剩下动粗这一条路了,这条路不能轻易走,和贾府撕破脸没好处。
但贾环的态度却让他摸不着头脑,不过终归不是什么坏事。
回到都查院之后,范汝新就和钱雨本说了这事,包括贾环的态度也一并禀明。
钱雨本捏着下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贾环人品一向不错,既然不肯替自家大伯说情,那从侧面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起码欠了人家孙绍祖五千两银子的事情是做不得假的。而且贾环之前来求他帮忙的时候也说过,是想让自己二姐姐能够顺利出嫁,这样贾赦许婚孙绍祖的事情,就无论如何都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想到这里,钱雨本吩咐道:“先关贾赦一天再说,去去他的锐气!”
此言甚合范汝新的心意,他对这种勋贵人家的纨绔一向都不待见,既然顶头上司这么吩咐,照做就是了。
贾赦就这样被扔进了一个单间牢房,进去之后,也没人问话过堂,仿佛被遗忘了一样。
起先,他还梗着脖子不打算松口,五千两银子呢,这可不是小数。但现在看来,人家似乎没拿他当回事,就这么晾了起来。
相对而言,他的待遇还算不错,有个单间。他在里面胡思乱想了一番,也不得要领,只想着贾环或者贾琏能赶紧把他给捞出去。想着想着,只见狱卒来送饭了。
一个托盘,里面一碗糙米饭,上面盖着几根青菜叶,仅此而已,也不对,还有一个碗,里面装着井水,看上去倒是颇为洁净。
“吃饭了!”狱卒粗声粗气地说道,说完就去门口拐角的桌子上,吃起了自己的饭。贾赦看得清楚,那狱卒有红烧肉吃。
不过即便是红烧肉,贾赦也没看在眼里。这种粗劣的饭食,他何曾吃过,只是嫌弃地放在一旁。
“环哥儿和琏哥儿怎么还不过来?”贾赦心里不住地嘀咕着,但他注定要失望了,直到太阳落山了,贾府的人也没有出现。
饥肠辘辘的贾赦终于受不了了,端起那碗他看不上的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听到里面的动静,那个看守的狱卒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发出了一声嗤笑,这种货色他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贾府里面,要不是有贾环的保证,估计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不过贾母还是心下不安,把贾环又叫了过来:“环哥儿,你去你老师那边看看去,能早一点把你大伯接出来就早一点。”
贾环看了邢夫人一眼,说道:“孙儿下午就去过了,实在是孙绍祖攀咬的厉害,还有大伯按了手印的借条,看来还有些麻烦。”
邢夫人心里发苦,她当然知道贾环不满了,自家侄儿都给垫付银钱还债了,但贾赦就是个守财奴,要钱不要命的主,她一个填房,无儿无女,哪来的底气去劝贾赦。
贾母叹气道:“若是如此,让你大伯把钱赶紧还了就是了。赖在里面干什么?人家顾家小子马上就要回京了,听到这个消息,还能来提亲么?”
这句话很重要,贾环也觉得不能这样撒手不管了,是得赶紧把贾赦弄出来了,要不顾青锋来提亲的时候,发现二姐姐的父亲竟然待在都查院的大牢里,这可实在不像话。不过他还是想多关贾赦几天,让他知道知道,贾府不能一手遮天,知道疼了,才能吃这个教训。
贾赦这个冬季闹得的确不小,史家王家薛家都得了消息了。史家近些年来,只有史湘云来贾府走动过,但现在也定了亲了,也是很久不能出现在贾府了,剩下的史鼎史鼐两个侯爷,和贾家的关系连平平都快算不上了,只是碍于四大家族的名声,勉力维持一下体面,现在,了不得看个热闹。
“还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史鼎嘲笑道:“若是你我兄弟二人能有这贾赦脸皮的一半厚,也不至于现在过成这样的日子。”
史家日子的确不好过,侯府的体面都快没有了,但没有归没有,至少两个人还没给祖宗抹黑,那都查院,哪里是说进就进的。
史鼐也叹道:“不过也奇怪,贾家的老三不是刚中状元么?都查院敢这么就拿走了他大伯?还有,贾老三的老师,那可是左佥都御史!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难怪史家会没落,这两兄弟当朝堂和江湖一样,可这哪里是面子的事情?
薛姨妈中午就得了薛宝钗的信,也是急得不行。虽说王夫人和贾赦不对付,但贾赦毕竟代表了贾家,四大家族,一向是同进同退,贾赦被拿进去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四大家族的地位并没有那么稳固。
“环哥儿怎么说?琏哥儿又怎么说?”薛姨妈抓着薛宝钗的手连声问道。
“环兄弟让大家不要担心,琏二哥还在找门路。”
薛姨妈听到第一句话,心里就踏实不少。那都查院可是贾环老师的地盘,虽说不是大中丞,但说话多少也会管用的,现在就盼着,贾赦赶紧出来,别再丢人了。
王家那边也得了消息,王子腾已经进京述职,听到消息之后愣了半晌,然后才细细问道:“你是说,御史把贾赦带走的时候,贾环也在场?”这个信息很重要,王子腾必须要弄清楚。
下面的常随马丰很认真地说道:“没错,老爷。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贾老爷刚开始不肯去都查院,然后贾府的管家去请了贾状元出来和范御史谈话,再然后,贾老爷就被带走了。”
“那欠条之事呢?”
“属实!都查院那边已经证实了,有贾赦的手印在。”
“贾环呢?”
“听说贾状元已经去钱大人府上了,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
“好了,你下去吧。”王子腾挥手让马丰退下,他自己坐在书房里仔细考虑整个事件。往小了说,这是朝廷秉公执法,打击卖官鬻爵的同时带出了贾赦,只要把银子还了就没事;往大了说,那就是皇上要打击四王八公这些勋贵人家,贾赦这种货色,很显然是一个非常适合开刀的对象,都查院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这把刀,贾环也扛不住,所以贾环和范御史谈话未果,就很有这个可能了。
文人只见的机锋不用太明显,有点暗示双方就都懂了。想必贾环也是为了保全贾府,不得以才让都查院带走了贾赦,而都查院里有钱雨本在,想来贾赦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但这个苗头,就很值得重视了。
王子腾在地上来回踱步,忽然对外面说道:“来人!”
外面的常随马丰麻溜地进来了,垂手道:“老爷吩咐。”
“拿我的帖子,去大中丞的府上,就说我约他明日晚上吃饭,请他务必赏脸。”
“是!”马丰迅速地出去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子腾决定试探一下。
贾环的确去了钱雨本的府上,不过他不是来说情的,而是来和钱雨本商量要如何善后。
给钱雨本施礼之后,贾环方才说道:“老师不要难做,我已经给了我大伯五千两银子,让他去还债。不管孙绍祖这个钱干净不干净,来路正不正,自有朝堂公断。我贾府是不能把这笔钱据为己有的。只是想拜托老师,我家大伯要拿二姐姐抵债一事,可千万不能摆出来。”
钱雨本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叹道:“贾环,你这又是何苦呢。让我去抓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大伯会被牵连进来?”
“学生想到了。”贾环很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情一定要解决。我大伯是舍命不舍财,那孙绍祖万一真得了官,那到时候恐怕就是要人不要钱了。”
钱雨本点点头,说道:“你是想一劳永逸?”
贾环说道:“正是!而且学生早已经把银钱给了大伯,大伯拖着不肯还债,还妄想借都查院的手把账赖掉。但孙绍祖此人,学生甚为忌惮,不想给他留下话柄。”
钱雨本说道:“我答应你了。你二姐姐的名声,就包在为师身上,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贾环施礼道:“多谢老师成全。孙绍祖那五千两银子,学生会尽快让家中二哥还他,不过他这银钱来路不正,老师还是放到国库比较安全。”
钱雨本笑道:“你这是变着法子贿赂朝堂啊。”
书房的大门响了几下,钱雨本说道:“进来!”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管家钱槐进来说道:“老爷,有消息传来。王大人遣人去了肖大中丞府上,约他明日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肖永业,左都御史,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大中丞。
钱雨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指着贾环笑道:“贾环啊贾环,你看看你,闹了多大的动静出来。好了,下面的事情你不用多操心了,自然有王大人来处理。你我只需要顺水推舟即可。”
贾环也笑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