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与星河 085// 他陡然生出满心的愧疚

作者:天界无际 分类:都市生活 更新时间:2022-09-26 11:56:32

宋博问两位来人:请问你们找李总有什么事?

我是他本家的哥哥,来找他商量点小事。其中一个年长的说。说着掏出一包白沙香烟,撕开口,向宋博递过一支:抽根烟?

谢谢。宋博说,我们办公室不准抽烟。宋博的意思是我不能抽烟,请你们也不要在这里抽烟。

管得还这么严吧?年轻的一位笑说。

年长的一位收起烟:李非他不管得严酒店怎么能够办得这么好呢。你以为像你和我?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宋博说,李总到市政府办事去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会,还是先去办了别的事再来?宋博的本意是希望他们等一会再来。两个陌生人坐在旁边,会让他很不自在。

年长的说,我们今天就是专程为见他到城区来的,没有别的事。说着看看旁边的沙发,意思是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宋博起身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说二位请到里边坐。

二人在临窗的圈椅上坐下,眼睛到处乱逛。宋博端了两杯白开水进来,放在小圆桌上,说外面有报纸。

这就是你们总经理的办公室?年长的说。

这才一巴掌大。年轻的有些不屑。

年长的伸长脖子看过去:你看见没有,那边的办公室也都是像鸽子笼,比他这个还小,刚刚能摆下一张桌子。而且还只隔了一层玻璃。你们总经理怎么不把自己的办公室搞大一点呢?

宋博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说你们稍等一会吧。说着退了出去。

一会李非回来,隔着玻璃见有两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问怎么回事?宋博小声说,说是您的亲戚。

见李非进门,两位客人连忙站了起来。年长的说,李非兄弟,你还认不认得我?

你是——眼前的人似曾相识。

我是你毕清哥啊!年长的客人说。

对!毕清哥,我想起来了。李非兴奋地说。

一晃二十多年了,那年下放时你才十几岁。叫毕清的客人感慨地说。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定的环境内,眼前的李非他还真不敢相认。

是啊,那时你是小队的队长。李非说,我记得你总是穿一套旧军装,走路风风火火,办事不讲情面,队里的人都怕你。

见李非说得哈哈大笑,外间的宋博这才放下了心。总算没有碰上骗子。

你们请坐。

你也坐。

李非没有走到自己的正位,而是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这样显得更亲近。

李毕清说,我那时刚从部队回来不久,湾子里百分之九十都是本家人,你跟他们客客气气根本就没法开展工作。李毕清说着转向年轻的一位:李非兄弟那时候就与众不同,做事肯出力,不偷懒。有一次从田里往禾场挑谷捆,他见有劳力挑夹担(双份),他也跟着挑夹担。把在田里收谷捆的叔子吓坏了。我们大队好多知识青年做了几年都只能拿七分工,他没去几天就拿九分工。

我从来没有拿过十分工。李非笑说。

人家一个正劳力一天也只能拿十分工。年轻的一位说。

这位是?李非问。

他是本家的承功叔。李毕清介绍说。

当年李非你下放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李承功说。

哦——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叔叔,李非有些不适。

承功叔他家是幺房,所以辈分高。李毕清说,听说叔子婶娘他们……?

早去世了。李非凄然一笑。

可怜,李毕清说,记得婶娘一双小脚,身体不好。夏天晚上搬张竹床到门口的禾场,你坐在竹床上吹笛子,婶娘就在旁边给你扇风赶蚊子。真是母慈子孝,湾里人无不感动。

往事不堪回首,令李非连连摇头:每天天刚亮你就在湾子里喊出工,老娘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饭。李非这时虽然是笑意犹在,李毕清却在他的眼角看到了泪水。

受到李非情绪的感染,李毕清也低下头去揉眼睛。他说,那一年征兵工作刚开始,你就找我说要去当兵。当时的政策是独子不征,你却铁了心,吵着一定要去。婶娘挡不住你,又离不开你,急得哭。偷偷找我,求我跟你做工作。我问你为什么要去当兵?你说是要保家卫国。我说你的说法骗得了叔子婶娘,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

李毕清的话也勾起了李非的回忆。李非清楚记得李毕清当时说,XXX教导我们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你积极要求去当兵,这只是一种现象;它的实质是要跳出农村,逃脱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当时的自己相信XXX的话,就像现在的宋博和黄康华他们相信文化假日的教条一样。深藏在心底的那点私念被一语道破,不能不佩服李毕清厉害。

李非说,兵没当成,我记得你事后送给我一本你在部队读过的书,是一本红塑面的《五篇哲学著作》。李非从办公桌上拿过一本书,比划着说,大小只有这本书的一半。可以装进口袋的那种。把这五篇文章看完,感觉自己认识世界的能力有了质的飞跃。

李非这么说绝非信口开河,他确实一直认为自己的那一点经商才能,是受益于这本小书。

李毕清说,这件事我都不记得了。

毕清哥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李非问。

我还有什么工作做?田分了,生产队也没了,你走后我在大队混了些年,后来就散了。我现在搬到镇上了。

哦——好啊。

农村太苦了!李毕清说,没得搞头。

在镇上靠什么生活?

你的几个侄子都大了,一人学了一门手艺,算是有个饭碗。我和你嫂子靠做点小买卖过生活。

这也不错嘛。

什么不错,算是混个日子。承功叔他混得还可以,他现在是建筑公司的老板。

多大的公司?李非问李承功。

李承功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们是小公司。

其间有电话打进来,李非尽量长话短说;座机电话还没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了。旁边两人等得焦急,待李非放下电话,李毕清马上抓住空档说,李非兄弟,我看你也很忙,我们就简单一点说。我们这次主要是为宗族打谱的事来的。

什么打谱?李非插话问。见毕清和承功相对一笑,李非明白其中潜在的台词:他连这个都不懂!

也难怪,你接触宗族的事情太少。李毕清眯着笑眼说,打谱就是给宗族的所有人按家族按辈分编写花名册。

这有什么意义吗?李非的话让二人十分错愕,对宗族意义最为重大的事情,难道你真的不懂?李非见李毕清此刻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李毕清说,如果没有族谱,你能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的祖先是谁?你的后辈人有多少?

李非笑道:我连我祖父母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还没出生他们就去世了。

李毕清说,所以要打谱啊,有了族谱,不说你祖父,曾祖父,就是祖父的祖父,曾祖父的曾祖父你都可以一目了然。

李非打断李毕清的话:我连我祖父叫什么名字都不感兴趣,你说我还会关心祖父的祖父叫什么吗?

李毕清反驳道:人不能不知道感恩吧?没有我们的祖先,哪里来的我们?

李非冷笑道:未必。没有李家,还会有张家。

这是些什么混账话!李毕清在心里骂道,你是李家的后人,怎么扯到张家了?

李非他自己心里的混账话没有完全说出来,别人怎么会弄得明白。他以为:一条命要来到这世上,这是一种必然;至于从哪一个娘胎出来,这是一种偶然。所以他说不是李家就是张家,不是张家就是王家,反正总得有一家。因此人要报答的只是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在世先人给予的抚育之恩。至于那些已经逝去的不着边际的祖先,除了可以给人带来荣耀或耻辱,还能有什么?

还有,他是一个深受XX思潮影响的人,对宗族在社会机理中的作用持全盘否定态度。异性讲宗族,宗族讲房头;争强斗狠,拳头说话;漠视公理,没有正义。他一个内心对这一套极为鄙视的人,怎么和他的同族会有共同语言呢?

场面有点尴尬。李毕清挣扎着从极度愤懑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低头看着地上自己脚上一双沾有泥污的皮鞋,说这次家族打谱,得到了全市,全省,乃至全国族人的响应。

连美国的族人都参加了!李承功插嘴说。

确实,承功叔说得不错,连海外好多族人都是热烈响应。我们只是代表我市这部分的族人在跑路。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热情很高。我们市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李毕清停顿了一下,具体是哪些人他没说——他们不便出面,但对我们的工作也是无保留地支持。我们还专门成立了族谱编撰委员会,如果你愿意,不用参加实际工作,可以做编委会的主-席或者副主-席。当然这个职位是以捐赠多少来确定的。贡献面前人人平等。目前市内最大的捐赠额是一千元。李毕清回头看看李承功:是这个数吧?

李承功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捐赠最大,这个主-席的位子就是你的。李非兄弟,这可是千古留名的事情。还有一点,这次打谱也进行了改革,过去打谱是上男不上女,现在实行计划生育,有的家庭只有一个女孩,我们在族谱上也实行了男女一视同仁。当然,如果你要是有什么顾忌,也可以分文不出。只要配合我们做好打谱工作就行。我听说你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真是赶上了好时代,这次他们同时都可以进族谱。

毕清哥你说了这么多,话都说清楚了。李非说,谢谢你看得起我,专程上门到我这里来。我想这样,你们看行不行,我捐赠五百元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但我不上你们的编辑委员会。

听到李非愿意捐钱,二人转忧为喜。那怎么行,不搞主-席也要搞个副主-席。李毕清说。

确是。李承功也在一边敲边鼓。

如果你们一定坚持要这么做,这个款我就不捐了。见李非没有商量余地,李毕清为难地对李承功说,怎么办?我们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又转向李非说,我代表族人谢谢你了,感谢你雪中送炭。说句丑话,到现在跑路的差旅费都是我们自己垫着的。

还有一点要求,李非说,我和我的家人不上族谱。

这又是何苦呢,钱都出了。李毕清百思不得其解。

出钱跟上族谱是两码事。李非坚持说。李毕清知道自己拗不过,只有依了他。

一年后,李非收到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本族谱。李非找到自家的那一页,果然只是到父亲母亲这里为止,他及他的家庭都没有续上。而堂叔伯家里都是后继有人。他陡然生出满心的愧疚,禁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对不起!父亲母亲,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马科到总办来,见李非办公室有客,站在宋博面前用指背敲着桌面说,出了一个大乱子!吴兵刚才从武汉打电话回来说,郑柏文在汉口上货时,包被小偷偷走了。包里还有一万多块钱。

宋博说,柏文一向做事都很细心,这次怎么出这么大一个纰漏?

马科说,吴兵说当时他和郑柏文不在一起,郑柏文一个人在厨具商店提货,他把手提包放在驾驶室里,叫司机帮忙看着,自己与店家去上货。司机见货太重,下车帮忙搭了一把手。回到驾驶室就发现包包不见了。最多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

怎么办?宋博说,这个钱不是要郑柏文赔?

马科说,郑柏文一个月才四百多元的工资,如果要他赔,不吃不喝也要赔两三年。这真是放牛娃赔牯牛,叫他怎么赔得起?

宋博说,不赔也不行啦,不然今后再出现类似情况怎么处理?小郑是个老实人,我们相信其中不会有诈;要是换作别人,谁又能说清是真是假呢?

这真是一个难题!马科沉重地哼了一声,赔与不赔都不好办。

宋博说,最终要看老板怎么说。李总他总是会有办法的。

马科问里面的两个人是谁,宋博告诉说,是李非乡下的两个亲戚。问有什么事,宋博说不知道。马科问来了多久,宋博说来了一会。要不你等会再过来。

李非这时看见马科来了不走,又频频向他这边张望,知道他是找自己有事。李毕清顺着李非的目光看去,说是不是有人找你有事?我们走,你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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