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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到县里,下了码头后王忆大概溜达一下,便有人跟他打招呼:

“王老师,找船回家呢?”

王忆笑道:“去了一趟市里,回来已经没有船了。”

一听这话,当即便有机动船开了过来:“王老师不嫌弃坐我的船吧。”

现在从公社到县里,都知道跟天涯岛特别是跟王老师搞好关系大有好处。

王忆没客气,他递给船老大一盒烟帮忙点了一支,然后便招呼大迷糊三人上船。

船老大美滋滋的叼着烟开船出海。

王老师亲自给点烟,全县这么些人口,包括领导干部在内又有谁受过这样的礼遇?

这艘机动船是自己改的,船后头加了个发动机,由摇橹改成了机动。

这活说来简单,却不是简单的给船尾镶嵌上发动机就行,还要涉及到船体整体构造的稳定性,其实也是个技术活。

王忆好奇的打听问:“同志,你这船的发动机是通过谁加上的?”

船老大摘下香烟笑道:“是在市里找一个手艺人给加上的,他跟你是本家,叫王戈,江湖上的朋友都尊称他一声王哥。”

“他本来是市造船厂的技术员,跟当干部的闹别扭了,便辞职不干了,现在改革开放允许个体户干买卖,他便开了个小修理厂,能修机动船也能橹改油。”

王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倒是没听说过市里还有这样的人才,或许可以跟他认识一下,让他帮忙改一下天涯二号。

他手头现在有一台探鱼仪,但他没办法将机器改装到天涯二号上,要是这个王戈能帮上忙,他这愿意尊称一声王哥。

这艘船的速度跟天涯二号和天涯三号不能比,但是终究比摇橹快,逐渐的便靠近了天涯岛。

时入深秋,秋意渐浓。

但漫天漫海入目所及仍旧是一晕湛蓝。

之前刚有大风大雨过境,如今天气凉爽,似乎一切都被清洗的干净清澈。

蓝天高远无穷尽,海面广袤清透,风吹海浪倾泻翻涌,有力的拍打着海岸,拍出冰雪般的白水花也拍出了秋日的肃杀。

海岛的夏天是碧绿色,秋天则是橙红色。

晒秋晒出了红色,岛上树叶也泛起了红色,恰好如今是傍晚时节,夕阳落幕,也洒下了红色。

正面遥望天涯岛,海上山峦耸立,如远古巨兽蛰伏海上。

周边海浪涛涛,从四面八方冲击着巨浪,冲击出一次次的岿然不动。

盛大贵贪婪的看着这一幕赞叹道:“真是一座好岛屿呀!”

渔船靠上码头后看起来就更好了。

不论内地还是外岛,不论农家还是渔家,秋天都是丰收的季节。

内地的丰收景象是稻谷、玉米铺出一地金黄,外岛的丰收则是家家户户门口晒出的红、挂起的鱼鲞。

盛大贵还没有去注意渔家晒鲞盛景,随着渔船靠上码头,夕阳便落到了海面上。

它几乎就贴着海面,好像是湛蓝平坦的海水托住了温柔而巨大的夕阳。

天边红云悠悠,海上风声幽幽,余晖洒在岛上照出了山峦成影,洒在芦苇丛中成了摇曳的飞虹。

这是在城市里所不能见到的美景,盛大贵眯着眼睛去遥望海上落日。

夕阳一点一点的沉入水中。

很奇怪。

它明明是慢慢沉下去的,可是盛大贵发现自己并没有发现它在移动,于是这样就有一股奇特的感觉浮现在心头:

夕阳先前还浮在海上,却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似乎是转瞬即逝,但他又感觉自己是亲眼见证了夕阳缓缓落入海里的全过程。

他的心头浮现出一种矛盾的美感。

岛上社员却没有人去关注这种风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满山花身上。

满山花从船上站起来,码头上的几个人吃惊的看向他叫道:

“呀,我眼花了吗?那不是山花嫂子?”

“对啊,山花嫂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城里上班吗?”

“中秋节都没有回来竟然今天回来了?哈哈,快快快,快上来呀,哎哟,这位老同志是?”

社员们热情洋溢的开始招呼他们。

满山花很激动,眼圈红了、泪水唰唰的就落下了!

她上了码头后扶住身边人,正要借着夕阳最后留下的一点余晖打量家乡。

结果——

“唰!”

码头上灯亮了!

同时路上的灯也亮了!

接着家家户户亮起了灯。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满山花自然知道队里通电这种事,她去城里之前队里家家户户便用上电灯了。

但眼前一幕还是让她吃惊:“灯光变亮了?是不是?这灯光比我走的时候要更亮堂呀!”

盛大贵也有些吃惊,说道:“确实亮堂,你跟我说你们生产队也用上了电灯我还没多想,没想到原来你们的电灯比城里的还要亮堂,这瓦数可不小吧?”

王忆暗道确实是大功率灯泡,他给码头、祠堂和学校都换上了大功率的白炽灯。

很亮堂。

社员们没有直接回答,因为他们也不懂电力的知识,只是跟两人说:“山花嫂子你回家去看吧,哈哈现在咱们队里变化可大着呢!”

有人把满山花回来的消息传给王东峰。

王东峰今天刚下工,正在换衣服呢,听说老娘回来了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膀子蹭蹭蹭的就跑了过来。

他去市里的次数不多,一是要请假二是要花钱,主要还是现在队里有录音机又有电视机,玩的地方太多,他无暇去市里了,有点时间也是跟石红心谈恋爱。

要是再有点时间,那他就要跟社员们去门市部就着下酒菜来二两小酒舒坦舒坦。

总之他跟他老娘相见次数不多。

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想念满山花,只能说思念之情可以压制,如今得知母亲回来了,这情绪便压制不住了,第一时间跑去了码头:

“娘娘娘!娘你回来了啊!”

满山花听见儿子的声音后,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一直压抑着的泪水也忍不住了,突然之间泪如雨下!

王东峰叫道:“娘,你回家了啊!怎么不提前托人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听到‘回家’两个字,满山花哭的更是停不下了。

想家。

太想家了!

她这一辈子前二十年在娘家的岛上,后面的年岁全在天涯岛,从没有离开过这两个海岛!

哪怕是前些年到了看电影的时候好些人摇橹去外岛她也不去,因为平日里太累了,有点空当赶紧躺下歇歇。

如今去市里一去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平日里倒是能挺得住,但回到熟悉依恋的家乡后却是无论如何都遭不住了。

盛大贵在旁边看的很难过,他心里浮起了一股子罪恶感……

王忆看到他低头叹气便隐约猜到他的想法,于是上去笑道:“盛大叔你怎么了?怎么来到我们生产队之后挺不开心的呀?”

盛大贵苦笑道:“我怎么能不开心?这还没有进你们生产队,光是在码头上看了一个海上日落我就已经被这种美感给震慑住了,所以怎么能不开心、不期待?”

“但是看着山花大妹子这、这眼泪,我心里不好受,你说要是没有我,人家……”

“人家可得受穷了。”王忆笑道,“我这婶子不是去免费看护你,是你花钱雇佣的。”

盛大贵说道:“这点我知道,但我这点工资,你们生产队的社员是看不上的吧?”

“山花大妹子时不时能收到你们队里邮寄的信,是你们王向红队长给她写的,她不识字,都是托我帮她念信和回信。”

“我们都知道你们队里办起社队企业的事,也知道你们隔三差五发分红的事。”

“唉,你们队长是好人,他料到了山花大妹子想家,在信里叮嘱他了,不必在外硬撑,若是撑不住了想要回家就回来,你们生产队现在光景好了!”

“可山花大妹子人更好,她有责任心啊,拿了我的工资不愿意离开,中秋节我让她回家了,她说、她说你们队里人多,有人叫上他儿子去吃饭喝酒,而我这里就我一个糟老头子,她要是回家我就又得一个人过中秋了!”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动情。

满山花今年四十多,他说满山花是‘四实’,朴实、老实、踏实、实在!

王忆这边笑着说道:“是,我们生产队是光景好了,但也是最近才好的,花婶子去你那里上班的时候还是很穷困的,你给她们家里雪中送炭了,花婶子和我们队里都记着你的人情呢。”

“走,大迷糊背起咱们大叔,上山准备吃晚饭,今晚吃我们的渔家菜!”

队里人感情深厚,听说满山花回来了,好些人把筷子放下甚至把灶台里正在烧着的柴火放下了,从山上山下的赶过来招呼她。

很快,招呼声源源不断了:

“花,你回来了?哟嚯,胖了啊,城里生活就是好!”

“这身上的衣裳行呀,一看就是城里买的成品衣裳,哈哈,的确良的是不是?”

“嫂子你回来了?今晚家里别开火了,这个点来不及了,去我家里吃!”

“还是去我家吃吧,我在门市部里刚割了一块猪肺,正好做个猪肺汤,浇在挂面上滋味肯定好的很!”

王向红也从家里过来了。

满山花跟众人草草打了招呼后急切的对他说:“队长,我回来了,您和寿星爷身体好吗?一切都好吗?”

王向红是所有老社员们心里的擎天白玉柱、镇海紫金梁,他们打心眼里尊敬这个将自己的大半辈子奉献给生产队的老队长。

“好、好,都好。”王向红借着灯光看向她,“嗯,你看起来跟信里说的一样,也好,看你胖了,胖了怕是得有十来斤呀?”

满山花欢喜的说道:“是的,以往总是不到八十斤,前几天一上称,呵,快一百斤了!”

王向红掏出香烟双手递给盛大贵:“这位就是盛老哥吧?欢迎欢迎,我说今天大早上的就有喜鹊来了屋檐上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了,这是什么好风把您吹来了?”

盛大贵要了烟掏出火柴要给王向红点上。

这是接礼和回礼。

但是码头上火柴怎么能点的上烟呢?

王向红掏出防风打火机说:“用我的。”

‘嗤啦’一声响,码头上多了一个猩红的烟头。

王忆拎起轮椅,大迷糊背上盛大贵,他们踩着山路上山去。

期间盛大贵好奇的看向左右,赞叹道:“你们这生产队真是不一样,干净啊,比我们城里头的街道和楼房里头可要干净,真好,你们讲卫生呀。”

这话让王向红心花怒放。

王忆把队里这三天搞大扫除的事说了说,然后说道:“盛大叔我邀请你来其实是有私心的,你来也是有任务的。”

“我想让你帮我们队里的卫生情况把把关,等明天你在我们队里转转,看看我们哪里做的还不到位。”

盛大贵笑道:“好啊,把把关这个说法有点高抬我了,你让我看看是没问题的。”

“不过今晚这路灯很亮呀,不比白天光线差,我看着你们队里卫生搞的很好。”

王向红谦虚的说:“好什么好?还有很大的空间需要进步哩。”

他们上了山顶,王忆放下轮椅让盛大贵坐下去,然后自己去跟漏勺说了一声准备点海货当晚饭招待客人。

漏勺说:“菜好办,凉菜有盐水花生和干酱豆,三矾海蜇有的是,弄个老醋蛰头或者蜇头拍黄瓜,还有酒醉藤壶、酒醉泥螺这些小海货,怎么样?”

王忆说道:“行,很不错。”

漏勺又说道:“热菜的话我看着办吧,不过上船饺子下船面,这规矩是不能变的,既然客人刚下船,那今晚怎么也得吃一碗面。”

“他还是一位耄耋老人?那更得吃一碗面,这是长寿面!”

王忆问道:“你准备做一盆海鲜面?”

漏勺笑道:“王老师,我今晚给你做个稀奇的、你没吃过的,蟹秃黄油拌面!”

王忆好奇的问道:“蟹秃黄油?这是什么黄油?我还真没吃过呢。”

漏勺说道:“简单来说,蟹壳煎油然后熬煮蟹膏蟹黄,这就是秃黄油,味道可鲜亮了,你等着吃吧。”

他回头对手下四个姑娘喊:“娘子军,准备战斗!”

钟瑶瑶喊道:“是!”

然后自己笑了起来。

这季节外岛就是不缺螃蟹,最多的是梭子蟹,然后还有东方大面蟹、中华近方蟹、粗腿厚纹蟹之类的,一天出去能捕捞十几个品种的螃蟹上来,还都很肥。

现在螃蟹很肥,但还不是蟹黄最饱满的时候。

海蟹跟大闸蟹等淡水蟹不一样,公蟹母蟹都有黄,尤以母蟹蟹黄最肥最鲜美。

再过一个月到冬讯时,母蟹体内蟹黄会长到一年中最肥的时候,外岛话叫‘顶盖肥’,也叫‘黄满包’。

长黄的梭子蟹本身就是美味,但渔民还会把这蟹黄单独取出,巧妙的制成另一味至鲜——蟹黄饼!

这东西可厉害了,不用任何佐料也不加任何配料,就取出的母蟹蟹黄堆在大碗里,用筷子搅匀然后连碗入锅蒸煮。

熟透后再等它凉透,这样可以凝固起来,到时候取出来中间打孔,攒够一串,用细绳穿过,连成环状吊在屋檐下再等待风干,风干以后便是成型的蟹黄饼。

野生螃蟹本身已经很珍贵了,黄满包的蟹黄更是极其珍贵,这样风干后成串的蟹黄饼都不是一般的珍贵。

在22年想买都买不到!

这个东西王忆早就听说过了,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再过一个月晒鲞结束家家户户就要做蟹黄饼了,到时候收购蟹黄饼吃个痛快。

不过蟹黄饼不能多吃,这东西嘌呤挺高的,好吃可是容易痛风,现在王忆为了防痛风可是天天四升水下肚子的,拼命撒尿防血尿酸蓄积。

所以到时候他吃不了太多,剩下的可以带到22年给生产队大灶用,这家伙绝对又能成为一款富豪打卡的网红食品。

今晚的菜里少不了螃蟹。

大个新鲜的梭子蟹蒸熟后开盖取黄取肉。

螃蟹肥美,一个个的拆开后里面的肉又白又嫩又Q弹。

漏勺天天做蟹糊,今晚可以上一碗蟹糊,还可以做一道葱油蟹。

这菜是外岛人家认为的螃蟹最好做法,因为用的油多,现在人肚子里缺油水,不管什么菜用油多就是好的。

王忆本想看看漏勺做菜,但人家老同志上门他不去作陪不合适,便只好先去找了盛大贵。

盛大贵这边很不好意思。

太热情了、太热情了,我一个半残废的糟老头子,哪里当得了你们这样的热情招待呀?

吃饭之前没事干,天色晚了天气也冷了,这时候不适合出去闲逛,于是王向红便邀请了盛大贵去看电视。

盛大贵看到这24寸大彩电后一下子麻了。

自从离开单位,他再没看过电视!

至于24寸大彩电?说实话,他只在收音机广播里听说过!

电视这东西太稀罕了,不管哪里人都喜欢看。

王向红让前面的王东阳让出个位子,推着老先生去最前面的黄金位置看电视。

盛大贵不好意思的说道:“谢谢你们热情款待,我无以为报,明天我把我的收音机交给你们队里用,谁家要听收音机就拿回去听。”

后面的人顿时哄笑起来:“我们家家户户有收音机……”

盛大贵当场懵逼了。

真的。

家家户户……

有收音机?

要不是怕失礼,他都想要抠耳朵了!

这时候人群里也有人说:“同志们安静、请安静,前面的同志请坐下,今晚放《十一块金牌》,这可是咱们国家第一部武侠电视剧,肯定很好看!”

“对,我看《大众电影》里说,国家在演员的使用上都采取了直接选择武术行家或运动员的做法,他们都是会真功夫的!”

王向红淡定的说:“急什么?《十一块金牌》是八点钟才开始放,现在才几点?”

他现在也成了电视迷,以往看报纸都是先看头版头条的新闻,现在先猛抠报纸缝。

因为报纸中间的缝隙里有电视节目预报。

王忆看到老爷子被得到了妥善招待,就哼着歌去找秋渭水。

正好王向红家里三个人都在山上看电视,王忆探头探脑看看屋里屋外没有人,便赶紧往秋渭水闺房里钻。

秋渭水从窗口看见他了,看着他猴急的样子嘻嘻笑:“你别乱来呀,这可不是你的房间,要是有人进来了看见咱俩、咱俩在一起,不好!”

王忆嬉皮笑脸的说:“咱俩天天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

秋渭水拍了他一下子,嗔道:“你知道我的意思,老是想逼我说一些低俗的话让我犯错误,真是太坏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王忆满嘴顺口溜,然后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要是觉得我这样不尊重你的话,那我就不这样了,我还是老老实实、一本正经。”

“不用、那倒不是。”秋渭水急忙说,“你、你这人就是个色狼,我都看出来了。”

王忆无语:“怎么又提这茬了?”

秋渭水说道:“因为你是个色狼,但你平日里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那肯定是你的假面具!”

“你私下面对我的时候才是真的你,只有我能看到你真实的一面,这样我觉得挺好的,这样你便有一样东西是专门属于我了,不属于任何人,我很喜欢这样的东西。”

王忆对外总是彬彬有礼、无可挑剔,对待白梨花或者其他女同志的时候也是这样,以前对待她也是这样,所以让她一度有些看不清两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

但现在王忆私下里单独冲她展示出坏坏的一面,她意识到这点是王忆从未跟任何人展示过的,强烈的占有欲立马就喷涌了,也让她心里踏实了。

她意识到只要王忆没有对其他姑娘展现出这种坏,那就意味着他没有对别的姑娘产生超出于纯洁的友情之外的感情。

更重要的原因她没说。

其实有些事还挺舒服的……

王忆这次过来还真不是想要调戏自家媳妇,他是把苏锦旗袍带了过来:

“看,国庆节时候买了那件苏锦,我找裁缝给你做了一件旗袍,你穿上会很好看的。”

苏锦全名是姑苏真丝提花锦,其组织结构继承了宋锦的生产方式,经线纬线的织造要不断换梭投织,上下呼应,按纹样织出各种锦纹,实现经线纬同时显花。

简单来说就是这苏锦属于丝绸,很滑溜,但它珍贵之处在于通体都有锦纹。

这种面料对所有精致玲珑的女人都是极有诱惑力,它是真正做到了贵而不俗、雅而不媚。

所以领证当天王忆要买礼物的时候秋渭水不舍得让他破费,但看到苏锦又改了主意。

因为它是真的很美。

王忆拿出包裹,旗袍折叠在里面,但不必担心有折痕,因为苏锦太滑溜了,如同冰丝流水,拿出来提起,顿时平整如新。

这苏锦本身通体是淡雅的象牙白,可是仔细看就知道它其实有很多种颜色,只是都是淡色,淡蓝、淡红、淡黄,所以粗看之下就是统一的象牙白。

简单,纯洁。

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就有讲究了,上面有多个锦文,对称的牡丹花、一枝独秀的腊梅,清新淡雅的兰花,还有秋日飘香的菊与桂。

按理说这么多花朵聚集在一件绸缎上会很俗,可因为它们是淡色织就,所以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来,而粗略看的话只是感觉云纹飘逸、锦文高雅。

这就是贵而不俗、雅而不媚。

衣料好,做工更好。

王忆是让饶毅帮忙找的裁缝根据秋渭水的身材比例结合照片做出来的,用的是改良过的传统技术:

有拉链但是隐形的,有锁边但很精致,有盘扣但暗合云纹的纹路。

灯光之下,他抖动这件旗袍,如同是一团白练般的柔水在流淌……

秋渭水的眼神顿时直了。

她直接关上门拉上窗帘脱下衣服开始换装。

王忆帮忙,调侃道:“看出你喜欢这旗袍了,你都没有让我出去。”

秋渭水整理着衣服说道:“是我知道你不会出去。”

她体验着苏锦的质地,忍不住的感叹一声:“好滑溜,就好像一层水落在身上。”

“是吗?我摸摸试试。”王忆说道。

“你摸哪里啊!”

“我草,太滑溜了,把我手滑下去了,嘿嘿。”

秋渭水挺不好意思,但考虑到这里只有他们俩,她的不好意思没法做给别人看,于是便落落大方的接受了。

可她换完衣服王忆还在摸,她气的一脚踹上去把王忆踹开了。

王忆顿时正色起来,他看去赞叹道:

“难怪有人说织锦是我国古典技术水平最高的丝织物,这旗袍确实精致华美,但更重要的是穿在了合适的人身上!”

秋渭水听了他的赞美后满心欢喜,但还是不好意思的说:“你这张嘴就是会说,就是会哄人!”

王忆委屈的叫道:“我说的是真话,你说如果这旗袍不是在你身上,而是穿在大迷糊身上……”

他能想象到大迷糊会说什么:“真滑溜啊,跟面条一样,要不然下锅里炖一炖吃了吧?”

听到这话秋渭水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她很喜欢这身衣服,便去镜子前照着看起来,王忆把带来的盒子打开。

里面是他准备很久的高跟鞋。

正好是象牙白同款。

秋渭水还没有穿过高跟鞋呢,她只在文工团的时候看到过女战友回家探亲时候穿着这种鞋子,所以穿上后初走路有点摇摇晃晃。

但高跟鞋和旗袍是绝配!

她也意识到这点,穿上后感觉自己颀长的身材更显亭亭玉立,双手下意识收在小腹处——

一个典雅的佳人出现在镜子里。

王忆赞叹道:“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

秋渭水不好意思的抿了抿散落鬓角的发丝,低声说:“王老师你真有才华,满肚子诗词。”

王忆也不好意思了。

这首《缭绫》是他今天上午在网上现搜的,他背出来的不是全诗,全诗老长了,是写《长恨歌》的大佬白居易所作。

他本来背过了,但这会血液不往脑子里流,所以硬是记不住全诗了,只能背了前面一节算结束。

秋渭水很喜欢这套装扮,但是她喜欢之后又沮丧了:“王老师,这旗袍和高跟鞋平日里不能穿出去,它们太才子佳人了!”

王忆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让你平日里穿出去。”

秋渭水看着他的笑容,然后跟着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准备让我结婚时候穿是吗?”

“对、对,现在结婚可以随便穿衣服,我看电视上大城市里结婚的时候女同志都可以穿婚纱了,我到时候就穿这件旗袍了。”

王忆一听这话赶紧说:“结婚时候你也穿婚纱,我会给你想办法买一件特别漂亮的婚纱的,这旗袍不用……”

“不用浪费!”秋渭水温柔但坚定的打断他的话,“这件旗袍结婚时候穿就很好了,不要再浪费钱了!”

然后她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旗袍说:“好了,今天试过后我就脱下来保存起来,等到结婚再穿。”

王忆有点懵。

啊,这样吗?这媳妇儿真过日子啊!

秋渭水看看时间说:“王老师不早了,是不是该吃饭了?你等等我,我换回衣服咱们回去请盛老先生吃饭。”

他们回到听涛居,大灶里确实已经把饭菜准备的差不多了。

盛大贵平日里吃海货并不多,主要是满山花不肯买:海货这些破逼烂吊的东西竟然还得花钱买?那不行啊,怎么把钱浪费在海货上呢?

所以今晚的主菜都是海鲜。

葱油梭子蟹可以占据C位,通红的蟹子上有热油流淌,切开的蟹壳露出白嫩的蟹肉,一片白色中夹杂了红艳艳、亮莹莹的蟹黄。

红烧大虾油乎乎的散发着香味,海螺很肥,队里送来了拳螺,一个海螺就够人吃上一阵子,还有蟹秃黄油拌饭。

秃黄油鲜亮,热气翻滚中,鲜香的滋味格外浓郁,让人吸一口气鲜到肚子里。

王向红亲自推着轮椅把盛大贵推过来,盛大贵一看满桌子的菜和桌子上放置的瓶装酒后略有些惶恐:

“王老师、王队长还有山花妹子啊,不用这样破费吧?这菜也太多了吧?”

王忆说道:“我们学校老师一起过来吃,而且我们学校最近还刚来了一位老师……”

他指向黄有功,黄有功急忙站起来彬彬有礼的说道:“末学后进黄氏有功,见过老先生了。”

这一句话把盛大贵给整不会了。

王忆哈哈笑道:“虽然之前已经欢迎过黄老师了,不过今天有好饭,咱们就再欢迎他一次——反正黄老师能喝酒!”

黄有功不好意思的说:“喝酒误事,我如今已是人民教师,可不能再乱喝酒了。”

王忆招呼说:“好,那不乱喝,有组织有纪律的喝吧,来,都坐下开始吃饭吧。”

王向红也对黄有功说:“黄老师,你愿意喝酒就喝,别喝醉就行。以后还少不了你喝酒的时候呢,以后咱队里要办砖窑厂,肯定得请师傅、请工人,到时候得有人去陪酒,我看你的酒量就可以。”

黄有功笑道:“队长您放心,这个我不是吹,我们黄家人喝酒都行,有客人来了我肯定能陪好!”

“那我今天多多少少的喝点?喝个一两斤吧,一两斤我醉不了,不会出事。”

王忆愕然看向他。

自己那天被放倒的不冤啊!

盛大贵好奇问道:“队长,你们队里还要建砖窑厂呀?”

王向红脸上露出一丝愁容:“有这个想法,但也不一定吧,缺机器、缺技术、缺人才,什么都缺。”

盛大贵沉吟说道:“设备这东西,咱老百姓确实没有办法。”

“可如果说你们缺技术——那我这个老同志可能要不自量力的说一句了,别说你们想要烧砖烧瓦,就是想要烧陶瓷器,我也能给你们烧出来!”

“不管是建窑洞的技术还是烧砖瓦陶瓷器的技术,我都可以不客气的说,小菜一碟!”

王忆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面前这个腰腿有毛病、总是一副糟老头模样的老同志,实际上是国内顶级的陶瓷器生产人才啊!

这是参与了7501瓷设计与生产的技术大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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