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话间,就已渐至掌灯时分。

贾珩、贾政、贾赦等人,也从总管厅中出来,着下人在一旁的宅院中备下了酒宴,招待着锦衣府的几位账房以及京营军卒用饭。

觥筹交错,吆五喝六。

贾珩也陪着饮了两杯,而后着表兄董迁和谢再义陪客就是出了院落,举步沿着抄手游廊,忽地抬头看到平儿提着灯笼,从月亮门洞处过来,抬眸一见贾珩,就是笑着近得前来唤道:“大爷琏二奶奶让我唤你老太太那边儿摆了饭,让你过去一起用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这就过去。”

平儿提着灯笼上前,轻笑说道:“珩大奶奶那边儿,我刚才让丰儿去知会,说在这边儿留饭了先不过去。”

贾珩怔了下,目光温煦,说道:“平儿姑娘有心了。”

他在荣府这边儿用饭,可卿那边儿是需得知会一声,方才他倒是一时忙忘了。

这般一看平儿还真是个有心人。

此刻,贾珩抬眸打量着少女深秋的风已带着几许寒意,画廊上悬着的灯笼随风摇晃着彤彤烛火晕下一圈圈明暗渐变的橘黄柔光,披落在平儿那云堆翠髻间的珠钗上,就见一串儿珍珠闪烁着颗颗一大四小的晶莹,空气刘海儿下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在灯火下愈见温宁、柔美。

被一双湛然目光注视着,平儿抿了抿泛着莹光的唇瓣,弯弯睫毛垂下一丛被男子打量而起的羞涩,如春桃的嫣然脸蛋儿似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红晕,轻笑道:“珩大爷,这查账总算结束了,琏二奶奶方才还说前前后后累的出了一身汗,回去让人服侍着沐浴”

说着,声音渐渐细弱不可闻,心跳得愈发快了几分。

心道,她都在说什么啊,奶奶回去沐浴,她告诉这少年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家刚刚迷迷糊糊在说些什么,总觉得方才若不说些什么来,心跳得愈发快,几乎有些喘不过来气。

贾珩闻言目光凝了凝心道,凤姐也该去洗个澡了。

只是转移了个话题,随口说道:“西府里这几年,有着这帮硕鼠暗中坏事儿,凤嫂子她一人独立支撑,想来也是心力憔悴,去洗个澡,睡一觉,好好歇息几天,也挺好。”

平儿闻言,压下芳心骤起的一抹思绪,眸光惊讶地看着贾珩,樱唇翕动了下,轻声说道:“珩大爷不愧是在在外面做大事,能体谅二奶奶的难处。”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珩大爷,竟这般懂琏二奶奶,这样知冷知热的话,就是琏二爷平时都未说过呢。

二爷只会说,“好凤儿,给我支二百两银子,我有急用。”

正如红楼梦原著平儿所言,“二爷那人,就是银子掉油锅里,他还想捞出来花呢。”

“凤嫂子上有两个婆婆,下面还有宝玉和一众姊妹,就如那钻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贾珩轻笑了下,说道:“但谁不难?她再难,也不好做那缺德的偏门生意,你是她的贴心人,以后也多劝劝她,那等收人银钱,插手词讼的事情,不要她做,需知善恶到头终有报。”

用某位大佬的话,别看现在跳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平儿怔了下,粉面上现出疑惑,说道:“珩大爷说的是?”

贾珩看着平儿迷茫神色不似作伪,道:“看来,你不知道?”

也是,凤姐和贾蓉放印子钱的事,想来是要避着平儿的,但如说平儿一点儿风声也不知,恐怕也不尽然。

平儿玉容微变,轻声道:“二奶奶平日里虽然手段凌厉了一些,但要说做什么缺德生意”

“看来,她也有事情瞒着你。”贾珩轻笑了下说道。

平儿和凤姐二人在一些事情上也是互相瞒着,比如俏平儿谑语救贾琏,以及帮着贾琏背着凤姐拿银子发丧尤二姐,诸般如此,不胜枚举。

平儿闻言,轻声道:“二奶奶她是主子,有一些事情瞒着我也是应有的。”

贾珩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前面就是荣庆堂了。”

平儿点了点头。

荣庆堂中

贾母鬓发如银,面带微笑,因是下午小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是精神头儿十足,听着几个人说查账一事。

身后鸳鸯和琥珀、翡翠等一干丫鬟在后面揉捏着肩。

只听探春笑着说道:“老太太,珩哥哥让锦衣府里的账房高手,一样一样核对,一共发现了有五十八万两银子对不上账,然后那吴新登和他们几个都撑不住,开始招了,等过几天都将银子补亏空过来呢。”

贾母闻言,脸上也有几分唏嘘,说道:“平日里这些看着也是个好的,不想竟是偷拿着府里的财物,唉,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刚刚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淡黄色衣裙,头戴金丝八宝打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的凤姐,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因为洗过澡,红扑扑的,娇媚一如春花秋月,艳光照人,娇俏说道:“老祖宗,您是不知道,这些恶仆是忒不像话,背后各种编排主子,连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们都敢编排,孙媳妇儿我就不用说了。”

贾母闻言,愣怔了下,问道:“他们是怎么编排的?”

凤姐道:“都是一些小觑主子的混帐话,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会儿还气着呢。”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不好追问,说道:“是我这些年纵了他们呐,本想着他们伺候了府里几十年,一大家子、几辈儿人忙前忙后的也不容易,私下里过得体面一些,倒也没什么的,哪曾想唉”

凤姐笑着劝慰道:“老祖宗您仁义厚道,只是人心不足,不知高低深浅,说着说着,人家都要骑到主子头上来了呢。”

想想赖大往日在府里时的体面,府里那些下人都要唤着一声赖爷爷,连她这个年轻的主子,也要敬着三分。

贾母默然了下,问道:“吴新登她媳妇,还有单大良家的,我瞧着也让人带走了,现在你和珩哥儿是打算怎么处置着她们?”

终究是上了年纪,还是有一些顾念旧情。

这也是人之常情,方才还在跟前儿伺候着,谈笑解闷儿的人,下一刻就被带走。

凤姐道:“老太太,都打发到庄子上去种地了,不过那亏空银子,还得让她们家男人补回来的。”

贾母点了点头道:“都是府里的老仆了,虽说犯了大错,也不好撵出去,自生自灭。”

凤姐笑道:“哪能啊?”

不说旁的,就是这些人说不得知道主子的阴私事,放出去胡乱嚼蛆怎么办?再说,若是银子不够,还要做工种田,补将回来呢。

而在这时,外间的婆子进入屋里,道:“老太太,琏二奶奶,珩大爷过来了。”

贾母闻言,面上现出笑意,道:“方才还说念叨着珩哥儿呢,不想他就过来了,鸳鸯你去替我迎迎。”

屋中的李纨、黛玉、迎春、惜春、探春,都是或站起,或凝眸看去。

嗯,宝玉倒是未在,此刻已回去写观后感。

明晚就是贾珩所言,交作业的截止日,如是再拖延下去,就只能说没带了,然而,没带等于没写。

王夫人倒是还坐在堂中,抬眸看着屏风中倒映着两道一高一低的人影。

她打算等一会儿,看能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将那查出的银子说道说道。

鸳鸯笑着应了一声,还未动身迎着贾珩和平儿,就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入得堂中。谁拥有房癣你谁就拥有全世界

贾珩神色淡淡,冲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见了一礼,目光掠过荣庆堂中的满目珠翠,发现不见宝玉,皱眉问道:“宝玉怎么没在?”嗯,他只是单纯的好奇。谷僖

王夫人:“”

凤姐笑了笑道:“宝玉他早早让袭人、麝月伺候着用过饭,去写东西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他好好写,明天晚上,我要看的。”

贾母面上笑意不减,她已从先前探春口中得知眼前这少年“教育”宝玉的事儿,也不好说什么,好歹她还是分清的。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这次辛苦了,鸳鸯将绣墩搬过来,我和珩哥儿说会儿话。”

而鸳鸯应了一声,就搬过绣墩在贾母右手边儿的近前放着,并轻笑着让贾珩落座。

贾珩面色淡然,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客气了。”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那些反而外道儿了,不过珩兄弟这样的大忙人,抽出时间过来帮着查账,也是不容易,您是不知道,刚刚还抽空给宫里递了封奏疏,那忙得叫一个什么似的。”

贾母闻言,脸上就有几分动容,诧异地看向贾珩。

“最近在忙着圣上交办的皇差,文武百官都盯着的大案。”贾珩接过一旁鸳鸯递来的茶,冲鸭蛋脸面儿,容色清丽的少女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国公爷在时,您也知道,皇差都催办的急,里里外外都看着,自是愈早办好愈好。”

贾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外面为官,也不容易。”

“老太太,要不先着人开宴罢。”凤姐妩媚的玉容上,流溢着笑意,轻声说道。

贾母笑了笑,道:“好,我倒是忘了,鸳鸯,赶紧让她们上菜来,珩哥儿这会子也饿了罢。”

几人说着,也是起身,在一张圆桌上纷纷落座,贾母居上首而坐,凤姐在左手边陪着,然后依次是李纨、黛玉,迎春、惜春。

贾母右手边坐着贾珩以及探春,至于王夫人,仍是在一旁落座。

贾母招呼了下,王夫人只是笑了笑,说道:“先前已陪着宝玉用过了一些,这会子倒不太饿。”

探春落座在贾珩右手旁,稚丽初成的少女,似乎刚刚换了衣服,着了一身桃花淡粉底色衣裙,白里透红的脸蛋儿,薄施粉黛,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其实也不适宜太浓妆艳抹,青春本就是最好的胭脂水粉,带着翡翠手镯的玉手拿起一个茶盅,轻笑说道:“珩哥哥方才所言皇差,可是前日你伐登闻鼓的事儿?”

“不想你也知道。”贾珩放下茶盅,扭头看向俊眼修眉,气质英媚的少女,笑了笑道。

倒真不愧是在原著中能做王妃的人,对这些倒是挺敏锐。

一桌人闻言就都是看着二人,因为贾珩此刻就是目光的中心,一言一笑,哪怕是在一旁的王夫人也是投将过去一双清冷的目光。

探春轻声道:“这件事儿,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昨个儿大嫂子也在说这个事儿,就有些好奇,珩哥哥不嫌我多嘴就好。”

“怎么会?三妹妹对这些有兴趣,却是很难得。”贾珩笑了笑,道:“不过,因是公务,事涉机密,现在也不好多说,等过段时间,尘埃落定,再将来龙去脉给你说说。”

先前,这少女就他提醒过他一些,他能看出这少女对政治挺感兴趣。

“我正有许多疑惑向珩哥哥请教呢。”探春明眸秋水盈盈,轻笑说道。

因是同族姊妹,再加上贾珩为贾族族长,故而众人都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贾母因笑道:“又不是去做官?请教这些做甚,还有席间用饭,不准谈公务。”

说到最后,故意扳起了脸,但显然都知道这是凑趣。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再说这些,一会儿,珩兄弟要自罚一杯的。”

贾母笑吟吟看着这一幕,心道,多少年了,也就她的丈夫在时,在饭间谈论一些外面的事儿,她在一旁静静听着,昔日种种,恍若昨日。

那时候,还是受宫里倚重的时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荣庆堂里再也没有这些了呢?

许是那时,她已知道,这座国公府,她能勉励支撑着不堕声势,已是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国公爷了。

如今却又从这宁国旁枝身上,看到了一些声势复振的气象来。

众人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开动碗筷,用着晚饭。

夜色已深,一轮弦月挂在墨色苍穹上,洒下万道清冷月辉。

巍峨壮丽的大明宫内,灯火通明,地板上澄莹如水,倒映着一个个垂手侍立的宫女、宦官身影。

内书房中,崇平帝刚刚着内监传过晚膳,坐在书案后,借着烛火,拿着贾珩的奏疏观看,而御案上分明还摆有一份潜藏在贾府的暗探,通过内缉事厂递送来的探事汇总。

奏疏自是贾珩的请罪奏疏。

崇平帝放下奏疏,刚毅、冷毅的面容上现出一抹思索。

戴权迟疑了下,轻声道:“圣上,这贾珩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他先前看着探事奏报,都觉得心惊肉跳,天子剑扬言要借给贾环?这也太胆大妄为。

可看着探事汇报来的其人关于天子剑的德威之论,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贾政有三子,长子贾珠早夭,而庶子贾环,朕听说养于妇人之手,粗鄙蠢笨,向不成器,而今子钰为贾族族长,以天子剑切磋琢磨,教育子弟,正纲常、明尊卑,如贾环来日有一二进益,朕这天子剑借他又何妨?”崇平帝目光落在奏疏上,心头却盘桓着探事所禀,“用其德而不用其威,天子剑既为权柄之剑,又为圣德之剑。”

如来日君臣有始有终,此事录于国史,未必不能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戴权闻言,心头暗叹这贾珩还真是圣眷正隆,想了想,又道:“陛下,贾府最近似在整顿族务,清查亏空,据奴才所知,前前后后,东西二府,共查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亏空来。”

崇平帝点了点头,负手行至雕花窗棂前,望着苍茫夜色,低沉道:“朕亲政以来,见户部的亏空也不少,还有江南的甄家,因为迎驾太祖和太上皇的南巡,也落着不少亏空,彼等管着江宁织造府,不知挪用了多少官中银两,才有甄家器用衣食,奢华无度。”

崇平帝说到最后,目中也有几分厉色涌动。

贾珩查了赖家等一干刁奴,前后补公中亏空百余万两银子,他如果稽查甄家这等天家之奴,又能得银多少?

戴权面色变幻了下,说道:“陛下,甄家嬷嬷和太后娘娘”

“左右不过一个赖嬷嬷罢了。”崇平帝冷哼一声,森然说道。

贾家之情状,几乎他如今面临的困局一般无二,甄家老太太曾和太后有旧,太后甚至还受过已过世的甄家老封君的恩惠。

崇平帝沉吟了下,又道:“你等下传朕的口谕,让锦衣府的陆敬尧、纪英田二人全力配合贾珩。”

戴权闻言,心头一动,拱手道:“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崇平帝目送戴权离去,这位富有四海的帝王,心底深处涌起一股自己绝对不愿承认的“嫉妒”心绪。

“天下十地九灾,北方胡虏为祸,户部这二年也愈发撑不住,而南边的盐税今年说年成不好,又少了三百万两,等来年,甄家或可试着动手了。”

可以说,因为贾珩查抄赖家,给这位天子也带来不少刺激,已存了提前查抄甄家之心。

区区仆人,十几年积蓄就有百万两银子,如是查抄了甄家,岂不是至少得银五六百万两?再给国库输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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