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 二零七:定局

作者:柳寄江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2-09-24 00:04:52

前元七年秋九月,以天子“病愈”故,赦天下三年以下囚徒。

韩长骝抑制住心中的酸涩,道,“陛下这些日子受苦了。”

久别之后,重新回到富丽堂皇的宣室殿,刘盈亦感慨万千,微笑道,“长骝,这些日子没有你跟在身边,朕倒真有些觉得不惯。”

宦者纵然是做到君前第一人,依旧是无根无基,能够得到皇帝这样一句话,就是最高的赞誉了。韩长骝感激涕零,泣道,“只是可惜,皇后娘娘没能一同回来。”

“阿嫣……”

刘盈一时惘然。记忆中阿嫣带着笑的容颜仿佛又掠过他的眼前,依旧颊染绯云,眉目楚楚。许久之后,方轻轻道,“阿嫣会回来的。”

他站在大汉京城长安最高的地方,心中是如此坚贞的相信。

“陛下,”

侍中在殿外禀道,“左相国王大人求见。”

刘盈回过神来,“让他进来。”

安国侯王陵颤巍巍的入了宣室殿,参拜道,“老臣王陵,见过陛下。”

刘盈连忙上前相扶,见不过三个月,这位呕心沥血的老臣两鬓便又斑白了一分,心中亦是微微惨然,“老相国辛苦了。”

王陵却避过刘盈的搀扶,不肯起身,长拜伏于地,叩首道,“陛下能病愈,实在是邀天之幸。”两行老泪,落在殿中地下,“臣只望陛下往后保重身体,再不要有今日之病了。”

国有长君,是邦国之福。这一次齐吴之变,究根查底,是天子不以千金之躯为念,轻易出了宫门,令己身遭遇危境而致。在刘盈失踪的时候。大汉家国动荡,实在是老王陵不愿意见到的情景。为人臣子自当尽忠报国,只是亦当尽全力规劝皇帝,不再犯此种错误。

刘盈叹了口气,知道王陵这次是真的怕了,此言也实是为自己着想。

在经历了亲人的背叛之后,对这位忠心义胆的老臣,心中亦有敬服之意,应道,“老卿家放心。朕…以后再不会了。”

对于这次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自责的。

对刘盈而言。与阿嫣之间的感情,以及为了阿嫣而做的事情,他并不后悔。可是这并不代表,他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

他在唇边轻茫的苦笑了一下。

只不过是,阿嫣让他心甘情愿去犯错罢了。

“朕向老相国承诺。”他郑重道,“日后再也不会擅自出长安了。”

王陵大喜,颤颤巍巍的起身,“陛下愿如此,便是天下之福气。”

皇帝从高庙归来的第二日,于未央宫前殿举行大朝会。

“如今北地的战况如何?”

“自颍阴侯灌婴与匈奴在句注山下对峙。”陈平在朝上道,“如今两军已陷入胶着状态。”

“匈奴人狼子野心。”宣室殿之上,玄裳的帝王面容淡淡。话语却如锋,“楚国公主和亲刚过几年,说什么永结兄弟之邦,结果却等来了十万匈奴骑军入侵。实不足以与之为谋,朕意继续征派巴蜀材士。与匈奴大战。”

“陛下,”陈平一惊。忙劝道,“此举不妥。匈奴人入侵不过是想在中原劫虐一场,如今事已不可为,想来他们也该当退却了。此时加派大军,岂非反而激怒匈奴人的狼性?”

“右相国大人,”刘盈冷笑驳道,“两国相交,不可一味示弱。匈奴此次入侵北地,如入无人之境,若觉得我大汉可欺,改年再来这么一次,大汉上下当如何应付?若不迎头给他一个痛击,让他们知道我大汉亦是有人的,日后方不敢轻言侵汉。”

“好了,”刘盈不愿多言此事,转身道,“朕主意已定。各位爱卿于其在这上头纠缠,不妨花功夫想想,怎样以最少的时间精力打赢匈奴。”

匈奴事议已定,宗正刘礼便上前奏道,“启禀陛下,罪人故齐王襄如今已下宗正狱,臣等不敢擅专,特此请问如何处理刘襄罪行。”

高座之上,天子静默了一会儿,刘盈漠然道,“下群臣大议吧。”

***************

案上一盏孤火,摇曳昏暗,刘襄一身白麻囚服,坐在诏狱之中,已经发了许久的呆。

所谓天赐弗取,反受其咎。当时匈奴入寇北地,本当在未央宫的皇帝刘盈却忽然失去了踪迹。吕太后只能借着一个一直长在长乐深宫中的幼孙来撑住大局。先帝诸子中,剩下的几位皇叔年纪尚幼,不能摄事。他的父王却为先帝长子,他自己也为刘氏皇族第三代中最长者,背后拥有齐国强大的势力,如何可能不动心?

刘襄仰面苦笑了一下。

他本以为,只要他在高庙以声势逼住了吕太后,同时,齐吴二国四十万大军陈在函谷关下,到时候,大势、大义都在自己手中,就算是朝中文武百官,也得慎重思虑究竟该站在谁的那一边。

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料到,刘盈竟从北地那样的绝地中逃出性命,并且掐的那么准,在千钧一发的时机到达高庙。

以先帝嫡子身份继承大统的天子既然平安无事,他所有的野心,想法都不过成为笑话。擅闯高庙,逼责太后,桩桩成了擅越的大罪,更要命的,是齐国集结并陈在函谷关下的三十万大军。

当刘盈出现在高庙时候,他便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牢狱的大门喀拉一声打开。他迎面看去,烛火背光,来人身后一片明亮天光,映的面目一片空白,好一阵才看清,最中间的男子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裳,正是他适才所想的人。

刘襄跪直身体,大袖从身侧展开,并叠至额前,然后下行分开,置于身前。同时额头触至地面,“罪臣襄,见过陛下。”

狱中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刘盈道,“你们都出去吧。”

“陛下,”狱长情急出声阻止。“齐王欺君犯上,心存反意,罪无可恕。陛下与这样的人单独处于斗室,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怎生是好?

“不必担心。”刘盈淡淡道。“齐王是刘氏子嗣,乃朕亲侄,对他这点信任。朕还是有的。”

狱长于是不再说什么,狱卒将手捧托盘放在狱中案几之上,轻轻退了出去。其上置着丰盛膳食,青铜斛中,酒液熠熠生辉。

“我一直在想。我会用什么方式死去,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是鸩酒。”刘襄朗声大笑,复又跪伏下来,将头贴在地上,沉郁道。“罪臣犯下大错,自知不赦。能得陛下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上罪臣一面。罪臣死而无憾。只是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齐国?”

刘盈淡淡道,“齐王襄图谋不轨,赐鸩酒赴死,谥号为哀。夺爵,三个月后。以故齐王子中择一继承齐王位。”

“哀么?”刘襄举起鸩酒酒斛,苦笑道。

恭仁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处死非义曰哀。

此生以哀字为谥。于他,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你死之后,”刘盈承诺道,“你的妻儿,朕不会为难的。”

“多谢陛下。”刘襄怔了怔,放下手中鸩酒,再拜谢恩,“昔日,罪臣父王临死之前,曾经嘱咐臣,陛下性慈善,只要我跟着陛下,不会受亏待的。如今想来,臣的父王是对的,只可惜……”言语苦涩。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服气了。

他在以为自己的这位皇叔失踪在外的时候,上门欺辱他的孤儿寡母,认输罚罪,理所当然。却没有料到,在自己认罪伏诛之后,刘盈仍愿照顾他的家人。

只是,刘襄忽然想,若不是刘盈出了事,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生出出头夺位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未央宫中的那个位置,真的很诱人吧。

提到亡兄,刘盈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他和面前跪在地上的刘襄,本也是至亲亲人,他又何尝愿意作出处死子侄的事情来?只是每一个人犯下错来,都要自己承担。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终究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多谢陛下,”刘襄惨笑道,“襄残命一条,能得陛下亲自相送,也算死得其所了。”豪气端过案上酒斛,便要倾入喉中。

你知道吴王如今如何么?”刘盈忽然问道。

刘襄微怔。

“你的那位吴王叔,”刘盈笑的讥诮,“在策立淮阳王之日,便已经乔装从武关出关,回他的吴国了。他麾下的十万吴军,虽然也曾经出动,却只在吴地边境打了一个转,便又转身回去了。”

朝廷下发文书质问,吴王濞上书申辩,言称自己只是听闻北地军情,心中忧虑,愿更练吴地军士,以在朝廷有用之时,能够痛伐匈奴。

刘襄只是一时被未央宫皇帝的宝座给冲昏了头脑,并不是一个傻子。愣了片刻便想清楚其中关节,面色顿时变的铁青,“皇叔的意思是,吴王叔——吴王刘濞,他另有所谋?”

刘盈扯了扯唇,没有回答。面上却殊无笑意。

吴王刘濞是先帝从子,父合阳侯刘仲,能够以吴地得封诸侯王,已经是功高到顶,封无可封,费心帮着他刘襄,真的是别无所图么?

他若要图,也只能图一个万乘宝座,九五之尊了。

事到如今,吴王濞的意图并不难猜想:

昔日先帝封齐王的时候,对长子肥多有歉疚,便将齐国七十城都封给了他,民间能说齐语的百姓,皆划为齐民。关中当时历经战乱而十室九空,相比之下,齐国却百姓富庶。很长一段时间,长安城一片凋敝,还比不过齐都临淄。此时先帝其他子嗣都还没有到弱冠的年纪,就国时日短浅,连藩国的力量都没有完全掌握住,更不要说角逐天下了。

他吴王刘濞本是先帝子侄,并无继承大统的希望。但在天子失踪,帝座空悬的情况下,淮阳王刘弘与先齐王长子襄,一个是先帝嫡孙,又有吕太后扶助,但生母卑贱。年纪幼小,声名不显;另一个却是先帝长孙,业已成年,为外王强藩。二人各有所长又各有不足,若争持帝位,最后难免拼的两败俱伤。趁得此时,百姓困苦二王相争,刘濞另起一支孤军,以安天下的名义,一举入关。协同朝中权臣,未尝没有最后僭位的可能。

能够将时势运用到这种地步,吴王刘濞。的确是一个人物。

“刘濞小儿。”刘襄气的浑身发抖,“竟敢如此欺我。”

成王败寇,他对皇位起了野心,最后失败,也是命该如此。并没有怨悔的心思。但刘濞将他玩弄在鼓掌之间,最后他身死国移,刘濞却仍然平安的做着他的吴王,实在是令他恨不得啖其肉啮其血。怨毒道,“若非他刘濞告诉我皇叔失踪的消息,我在齐地做我的王做的好好的。又怎么会起这个心思呢?陛下,”

他恨恨的看着刘盈,“如果我刘襄造反的话。那么,刘濞便是阴谋不轨,更加不可原谅。”

刘盈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没有证据。朕能以莫须有的罪名惩治了一个藩王?”

刘襄气喘如牛,愤恨难平。忽然想通了什么。安静下来,抬头看着刘盈,笑道,“皇叔既然看透了此獠打算,知道他为人心性,日后必然不会放过他,是么?”

刘盈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方颔首应诺。

刘襄便释然一笑,举起酒斛,一口饮尽。不一会儿,便腹痛如绞,慢慢蜷缩成一团,卧在榻上。

等到醒的时候,便觉得身下颠簸,青帷马车正在大道上行走。

“这儿是哪儿?”

“襄公子。”身边有人为他端过来一杯清水,衣裳洁白,面上却没有胡须,恭敬笑道,“奴婢叫管升,这儿是轵道,你已经出了长安城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升将一个包裹放在他身边,“这是大家给你的。里面有五百两黄金,以及一份身份名籍。宗正寺的皇室名牒上,故齐王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

阳光从车窗中照进来,有一种炫目的光辉。过了好一会儿,刘襄才回过神来,苦笑道,“陛下对臣,……草民,有什么安排么?”

“主子并没有吩咐,”管升微微笑道,“从现在其,襄公子想要做什么,便可以去做什么。便是你打算回临淄去见见你的妻子儿女,只要私下里不要让人发现,也是可以的;如果不愿意的话,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这辆马车的御者是安排好的,他会听从襄公子的吩咐,去任何地方。”

刘襄静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我如今已经这个模样了,何必去连累他们呢?去沛县吧。”

沛县,是刘氏的家乡,也是刘氏最初兴起的地方。他的父亲,大父,都生在这个地方。如今,他孑然一身,便打算回到这个地方,远远的祝福刘氏子嗣世代安康。

“刘襄已经是离开了么?”

“是的。”韩长骝轻轻答道,“许欢经手把他送出去,这时候,应当已经出了三辅了。”

宣室殿烛光昏黄照耀之下,刘盈轻轻应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仿佛他半生以来最多的时候。而对阿嫣的担忧和思念,更令他心焦力卒,只能将自己支成一个陀螺,才能偶尔从思念的沼泽中拔出来休歇。不过小半个月时间,体力和精神便迅速的憔悴下去。

韩长骝看着怜惜,于是劝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先歇歇吧。”

左右这些国事有轻有重,也不用即刻批复。

“不了。”刘盈摇摇头,道,“还歇不得。朕还得去一趟信平侯府。”

见刘盈前来,鲁元撑起虚弱的身子亲自迎出二门,“本当是我进宫拜见的,怎敢当陛下亲自前来?”

多日不见,她的面色又比在林光宫的时候憔悴苍白了几分。

刘盈笑着道,“朕亲自来看看阿姐,也是该当的。”

鲁元回房,捧出之前刘盈交托的玄漆匣,笑道,“这些日子,我实在是担惊受怕的。好在陛下终于回来了。我才能亲自将这虎符交还到你的手上。”

刘盈接过匣子,看着静静躺在里面的虎符,若有所思的笑道,“若是旁的人,只怕想尽一切法子都要拖着不肯交还,也只有阿姐,迫不及待仿佛在扔烫手物什一般。”

“陛下你说什么呢?”鲁元却是听不出太多弯道来,不解道,“还有谁能碰的到虎符?”

刘盈一笑,道。“阿姐说的是。”

“对了,陛下,阿嫣呢?”鲁元仰脸。笑盈盈问道。

她为人单纯,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匈奴入北地之前,阿嫣是和刘盈在一起的。如今,刘盈已经平安的回来,那么。阿嫣自然也当一同回来才是。款款问询,却明显的感觉到面前,胞弟的下颔一僵,脸上挂着的淡淡笑意也几乎维持不住,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追问道。“你没有把阿嫣带回来么?”

“阿姐,”刘盈轻声安抚道,“你听我说。”

“还是她闹脾气。”她却摇头不听,推开刘盈的手,不自然的笑笑,“不肯跟你回长安?”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刘盈。眼睛中含着期待。

刘盈默然。在这样一双眼睛之前,他简直不忍心说出阿嫣的消息。不自然笑笑道。“没有的事。阿嫣,她只是在路上病了。”

“当真?”

“当然是真的。”刘盈言不由衷道,“阿嫣很好,她本已经答应了和我回来,可是在函谷关的时候却着凉病倒。朕急着回长安,只能将她留在那儿。等她病愈之后,自然就回来了。”

鲁元只觉脑中一片晕眩,再也支持不住,身子软软倒下。

“阿姐。”刘盈一把扶过她,回头大声吩咐道,“唤太医。”

女侍医仔细聆听鲁元脉象,过了一会儿,将她的手放回榻上,方起身道,“长公主是忧思过度,心力受损,又兼大喜大悲,这才病倒。”

“可有大碍?”

“启禀陛下: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长公主能够放宽心,慢慢开解,自然就能好的。”

刘盈点了点头,绕过屏风进来。鲁元躺在榻上望过来,潸然泪下,“大约是阿嫣没有那个命吧。”声音凄然。

“胡说八道。”刘盈微微扬声,见鲁元吃惊,勉强压抑下来心中情绪,“阿嫣说过,她会平安归来的。”他坐在胞姐榻旁,轻声吩咐道,“阿姐,你如果想阿嫣平安归来,便听朕安排。”语音郑重。

前元七年九月,鲁元长公主病笃,张皇后纯孝,自请归家伺候在母亲病榻之前。

天子怜惜鲁元与张皇后的母女之情,越制答应了张皇后的请求。

与此同时,长乐宫中,吕太后诡异的表示了沉默。

秋九月丁亥,张皇后乘法驾出未央宫,属车三十六乘,侍郎执戟护卫,一路护送着回到尚冠里信平侯府。

闻帝姐鲁元长公主病重,长安城中列侯夫人俱登门探病。鲁元躺在病榻上见过两位相国夫人以及绛侯夫人之后,信平侯张敖闭门谢客。

长乐宫中,吕后极为不悦,“齐国地广富庶,你父皇当年偏心,才将它分封给刘肥。如今好容易趁着这个机会将齐国除国,陛下还打算从刘襄子嗣中再选一个出来继承齐王之位。你当他们是亲人,他们可没有把你当做亲人。高庙中郎卫流的血还没有干净,你又想做滥好人不成?”

“母后,你不用急。”刘盈笑着安慰道,凤眸里蕴着淡淡光华,“日前,从三辅传来消息。百姓中传唱民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叔侄二人不能相容。’朕登位以来,素以仁善之名著称,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毁弃。”

吕后一口气提不上来,扶着案几,咬牙切齿的骂道,“此定是吴王刘濞那个匹夫所煽动。昔先帝封刘濞为王之后,便察觉出刘濞有反骨,扪其背道,‘慎毋反’如今看起来,先帝果然有识人之明。”

“朕也是这么想。”刘盈悠悠道,“民心虽然容易煽动,但也易反复。齐王心存反意,证据确凿,百姓不过是怜其身后孤苦罢了。朕本就打算两个月后封刘襄长子为齐王,吴王不过是枉做小人罢了。只是,”他微微抿唇。“此后这个齐王,与从前的齐王,可便再也不一样了。”

刘盈出了长信殿,让人将御辇抬走,漫步行在长乐宫通往未央宫的复道之上。唤道,“长骝。”

“奴婢在。”

“传朕的令下去,明年改元中元。因今年北地战火方熄,民生尚未恢复故,此次岁首大典,将外命妇进贺两宫皇太后、皇后的典礼都免去。”

“唯。”

一片薄薄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刘盈的衣襟之上,沾上一点湿痕,转瞬即逝。

刘盈站在宣室殿前。眯着眼睛看了看阴暗的天空,隐有朵朵乌云汇聚,分外沉闷,似要压到人的头顶上来。忽然记起那一年张嫣巧笑的双眸,如玉的手捧着白玉钟。像盛开的兰花,轻侧螺首,吐着绮丽字眼: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九月已深,长安都已经开始下雪了。北地,应当更是冰冷入骨吧。阿嫣自幼骄矜。身子骨又弱,可受的起北地的冷冬?

阿嫣,我在我们的家。遥远的未央宫,刻骨的思念着你,不知你身在何处,只能秉持着心中一点虔诚的希望,上天垂怜。保佑你平安。

刘盈方打算回身进殿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唤道。“父皇”。

愣了一愣,回过头来,见从廊上奔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应宫人内侍。

“大家恕罪,”为首的宦人忙跪下来,禀道,“淮阳王思念父皇,一定要过来,奴婢等实在拦不住。”

“……你们下去吧。”

他微微皱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他不过五岁年纪,身材单薄,穿着黄色陈留锦织成的深衣,巴掌大的脸,微微抬起来,注视着自己,一双圆眸乌黑纯稚,带着孺慕的光芒。

这是一个被他遗忘掉的孩子。他不知道他存在,不知道他出生,不知道他成长,在自己发生危机的时候,他被推出来,作为挡箭牌。但在自己平安归来之后,他便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刘弘不过是个孩子,对于未央宫中发生的一切懵懂不觉,再次轻轻喊道,“父皇。”

但是,这是他的孩子。

“哦,我忘记了。”小小的孩子醒悟过来,按着傅姆所教,将左手压在右手之上,用摇摇晃晃但不失标准的礼仪参拜道,“儿臣淮阳王弘,参见父皇。愿父皇长乐未央。”

“起来吧。”

“弘儿,当日在高庙之中,你大母本是打算策你为皇太子的。后来,朕改策你为淮阳王。弘儿可是想当皇太子?”

刘弘眨了眨眼睛,其实没有太听懂父亲的话,“我也不知道。”迟疑片刻,忽的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脆生生的问道,“不当太子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见到父皇了?”

刘盈再愣了一下,在这样纯稚孺慕的目光之下,忽然伤心难答,撇过了这个问题,转问道,“你可曾学书?”

“大母有让人教我,我跟着学了一些,只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太明白。”

刘盈点点头道,“过些日子,朕请师傅正式教你读书吧。”

刘弘大喜,应了“诺”。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问道,“可以让阿母陪我么?”

刘盈第三度愣住。过了好半会儿,才想起当年那个长乐宫中的洒扫女子,却是连长的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母子之情为世间常情,他既然无法完全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便也不忍将这个孩子在这未央宫中最后一点依靠给分开,点了点头道,“可以。”

“弘儿。”

刘弘端端正正的拜道,“儿臣在。”

“你好自为之。”

“敬诺。”

——7200字,2011年5月16日修

**********

注:这其实足够两章的量了。

零零总总要交待的东西太多,压缩到最后依旧这么多。叹气。

两条分支线,属于长安的这一支到这一章就告以段落。下一章开始介绍阿嫣那边。匈奴,默,其实我也不喜欢匈奴。会尽量快些结束,到达重逢章节的。

团子同学是个好同学,虽然有个不好的妈。某人总是撺掇我把团子同学灭掉,事实上,看到这么可爱的小正太,哪怕他不是女主的孩子,我还是觉得下不了手啊。阿门。

倒数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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